晴光一向瀲灩,生活一向喧囂,單純寂寞的喧囂,日日夜夜你追我趕,永遠不能得到解放,蜉蝣們樂在其中,活躍鬧騰,有滋有味。微塵如斯,優伶的小曲兒繞耳回梁,姑娘的馨香兒手流鼻轉,酒酢之味兒嘴裏肚裏已填滿,然後去幹什麽呢?然後去趕下一場宴會。
張三家的暖房,李四家的會妝,“漫天網”你撒著,“秋風”我打著。這一言,那一語,心裏盤算,嘴裏咕嚕。雲至三更去行雨,回頭卻現了僧起舞。
餘酒殘壺隨手丟下,雲頭僧於勾欄曲巷裏僛僛傞傞,載歌載行,遠見他禿頭戴了素色巾幘,腆肚著了玉色綢衫,虯指搖了梅蘭竹扇,若道是酸唧唧的腐儒生員,近看卻又是一副鬥雞眼,一張鼠嘴,左顧右盼,滴溜溜黑眼珠藏在角落裏留得滿眼一片白。街衢櫛立,商賈百爾,旆旆又嘒嘒,鬻皮革的一聲“雲頭僧,小娘子可好?”荷擔的一聲“這身行頭可好!”另一鬻絺紵的道:“行頭是為了小娘,還是為著李老爺家的婚宴?”雲頭僧甩甩過早取出的扇子,問道,“瞧這衫子知是誰家的嗎?”
回道:“誰家的?”雲頭僧道“你家的,自家東西都認不得了,你覺著這料子是適合會小娘還是上李家席的?”那人眯眼咧嘴一笑,道:“都適合,這料子可好,尋常人不得買。”“你隻道我是尋常人,不要坑我就好。”說完,各自又是一陣假笑。雲頭僧自續了行程,搖頭晃腦,哼著小曲,穿過琳琅廛集,踱往那頭中街的李惟仁家。
煌煌有金陵,六朝古都,綰轂兩戢,輻輳四海。紗羅珠寶,百工大賈,全都匯集於此,而其中又有大家射利當半,那就是中街李惟仁李家。李惟仁乃白手起家,摸爬滾打至此,可謂其自私,市儈,不入流之極致,有一老妻,生有一女,年過六旬,卻未有一妾,亦無多子,可謂其愛妻貞心。李惟仁生得粗骨肉臉,窄眉厚唇,而其女秉承父貌,良可想見。但這位姑娘乃大家雅性,淑貞好學,素有“女諸生”之稱。或是為了欒妻,或是為了貲利,自其到了婚嫁之齡,那投庚問曜之人類類形色,絡繹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