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小鬆樹非常怯,大霧遲遲不散,它們縮成一團,像大雪天的睾丸,縮成不能碰的樣子。
而且鬆樹幾乎不能獨處,趁沒人的時候,它們會和企鵝一樣一點點挪動,慢慢擠在一起。馬路很空曠,但生命伸不開腿,生命簡直就是一個濕著腳穿秋褲的過程。
很少能在這一帶看到針葉樹,它們是一種外來的植物。這在一定程度上加劇了它們的疏離感。內在的憂鬱無法勸解,隻能自行疏通。有三個橙色的清潔工,長期路過小鬆樹,他們沉默並且熟悉周圍的沉默,每次幹完活坐在路邊,心裏響起一陣大涼山的狗叫,鬆樹在後麵悄悄戳他,意思是說你不孤獨。
但怯不僅僅是鬆樹的問題,怯是許多植物都會有的症狀。
深秋的一天,沃爾瑪,四個老頭長時間盯著一筐芒果,眼神狎褻,直到芒果渾身潮紅。沒人阻止,沒人站出來大喝一聲。每天午夜,窯窪湖橋邊的劍麻,隻敢在沒人的時候垂下葉子稍事休息,如果你猛然回頭,就能抓住它慌忙驚起的樣子。工大裏麵三年樹齡的冬青,不需要再修剪,疼痛記憶讓它們自然抿成一堵牆。
在植物和人的眾多鴻溝之中,怯隻是一個表象。對植物的歧視,才意味著更深重的隔閡。
潘家園,這個前列腺普遍肥大的地方,一個無言的人摩挲一個無言的葫蘆,究竟能帶來什麽愉悅?潮濕的女人街,冰涼的小型多肉,又能撫慰哪些不能說的不安。沉重的馬連道,茶葉的巴比倫,空氣中飄著渺茫的岩韻,對植物、土地和水的偏見根深蒂固。絕大多數時候,植物對於人類來說,就是一些紅一些綠,一些隨手把玩的東西,人們忽略了自己和它們之間的聯係,不記得碳基生命的模糊界線。
也有激進的看法,把對待植物的草率態度,理解為兩種文明的劍拔弩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