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爺是U型的,像一塊馬蹄鐵,但是沒走過太遠的路。他最遠就到過黃河大堤那邊。
人都是要歸根的,從60歲開始,他的背越來越彎,身體迅速地掉頭向下,劃出一條拋物線。這一生的軌跡就像一條鯨魚躍出地麵,等一個月明星稀的晚上再紮進去。
這緩慢的一躍有70多年,他有點煩了。
羊:
“趕倆羊一放,最好了。”
放羊是他夢想的生活。為此他不耐煩地幹著木匠活,一個接一個地釘著小板凳,當當當當,等著70歲的到來。
這天終於70歲了,天氣不錯,總起來說不錯吧。他帶著皮鞭就出門了。
在很多地方,天空和大地界限是模糊的,不知道多少人走著走著就被地麵沒了腳背,沒了膝蓋,沒了頂,而且毫無知覺,沒頂的地方隻會長出一蓬蒿子,家人隻能去那蓬蒿草跟前燒點紙。
所以放羊的話,首先要找一個地麵清晰的地方。我大爺自然是知道這種地方的,這還用說嗎。
而羊這種東西,完全不用費心,你往河**一坐,就會有羊。難道南太平洋的鰹魚需要漁夫自帶嗎,華北平原上的羊也不用。
他坐下開始抽煙,風刮來刮去。等到太陽西斜的時候,荒地裏開始冒出圓滾滾的東西,在近處你能聽到啵的一聲,隨後隻見它們越來越大,像一朵小蘑菇雲。
這時候你得抓緊跑過去把它們趕離原地,哎嗨嗨哎哎去去去去,它們慌裏慌張,拔出腿來就跑,這就是羊,羊出現了。
如果不這樣,傍晚之前,它們會像水腫一樣被地麵吸收,剩下一個小白點,那就叫蘑菇了。
基本上,所有的羊,都來自大地,來自一些羊形的小噴發,否則你以為什麽是羊。
樹也是的。所有的樹都是一次緩慢的噴發,不知是誰嚴厲喝止了維蘇威火山,讓大地在黃昏時分噴出這些靜默的綠色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