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每次阿澤投下最後一網的時候,其實都是在想象,百年前成田君腳踏著滔天的波浪,手持利劍,麵對著身形幾乎充塞天地、頭顱高昂,呼吸卷起風雷的巨大龍蛇,是如何揮起他的長劍一下又一下的?甚至將手中的網揮灑出去的刹那,阿澤總忍不住想象自己是成田君,對著龍蛇的血盆大口,投出去致命的一劍。
當然這樣的想象,是跟任誰也不能說的。所以阿澤隻能每日在別人都回家之後,在空曠下來的海港,獨自一人演練屬於他自己的英雄故事。阿爹去世阿娘離開以後,阿澤再無旁的親人,他也不大會同別人打交道,打漁生涯本來又清苦,每天的這個時候,差不多就是他最高興歡喜的時刻。往往一天下來,不管收獲如何,撒完這一網,所有的焦躁和疲累仿佛都隨著一身汗水抖落海裏去。再收拾好東西,踏著一地月亮光回家,阿澤有時候覺得自己輕快得像是要飛起來一樣。
而此時阿澤的背上,一層淡金色的夕陽正漸漸離開,留下密布的汗水。在阿澤直起腰的那一刹那,紛紛跌落。隨著手腕猛一用力,臂上青筋虯結,連著肌肉高高隆起,手臂一伸一縮之間,已將網自海中濕淋淋拽出來,甩到船艙裏。
網上粘著隻有一大團爛糟糟的海草,中間幾條細小的銀梭魚兀自蹦跳。阿澤吐一口氣,笑了起來,彎下身子拈起一條,放進嘴裏嚼起來,甘甜微腥的汁液和細嫩的肉瞬間填充唇齒。阿澤慢條斯理地將剩下幾條扔回海裏去,整理好網,準備回家。
從細軟綿密的沙灘一直走到鎮上青石的街道,今晚不知為何,四下裏格外寂靜,半條街走下來,竟然沒有看到人影。隻有碧藍的天上月亮一路緊緊尾隨,把月光從高高的屋簷上傾倒下來,落在地上的光像銀子又像霜,一片片薄薄的脆而亮,阿澤腳步踢起來,幻想著它們會發出錚錚叮咚的聲響,就像琵琶弦被隨手撥動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