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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好時光

辛夷塢

80後青春文學領軍人物

好像人到了一定的年紀,會變得更羞於展示自己的內心世界。一塊上了包漿的器物,看似溫潤滑熟,可裏頭包裹的還是一樣的東西啊,隻是看不見了。

二十八歲那年,我養了五年的貓死了。我趕了一夜的稿,清晨關閉電腦走到客廳去看病中的它,伸出手像往常一樣撫摸它毛茸茸的兩耳之間,這才發現它的身體不知什麽時候已變得僵硬且冰涼。

我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愣了好一會兒才哭出來。

晚上,遠方的家人打來電話,聽我聲音沙啞,擔心我熬夜著涼,反複叮嚀我要注意身體,說著說著,又問起:“對了,你那隻肥貓怎麽樣了?”

我已經是個大人了,不好再像小孩一樣哭哭啼啼,於是強忍著哽咽回答說:“貓沒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早讓你不要喂它吃那麽多罐頭……算了,沒了就沒了。以後也別養了。家裏到處都是貓毛,聽說貓身上還有弓形蟲……”

我知道上一輩人有他們的一套邏輯和表達關切的方式,但也不想再提自己這一天的狼狽——我坐在冷硬如鐵的貓身邊哭一陣,發呆一陣。它在我生活最低穀時來到我身邊,陪過我居無定所,陪過我晨昏顛倒,曾是我喜怒哀樂唯一的見證者。它在一牆之隔的我整夜不斷的鍵盤聲中默默死去,然而慌亂比悲痛更急切地占據了我的思緒,我要怎麽處理一隻貓的身後事?直到那天下午,我才在寵物醫生的指點下找了塊荒地把它給埋了。那是個4月的陰雨天。它和我在一起時也許過得不怎麽樣,死後卻再也沒經過風、遭過雨。我把昨晚穿了整夜的衣服蓋在它和泥土之間,慌慌張張地趕在更大的一場雨到來前了結了這件事。

從近郊荒地回家的路上,出租車司機見我眼圈發紅,丟了魂似的,好心問我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事。我用掩飾不住的哭腔說我剛埋葬了我家的貓。中年的司機大叔透過後視鏡打量著我,失笑無語。那種似乎裹挾著閱曆和理性的不以為然,成功地讓我感到了難堪,仿佛我在用自己少不經事的無病呻吟透支著陌生人的善意。我低頭去摳自己的手指,指甲縫裏還殘留著一點泥土的痕跡。過去的兩千多天都在我身邊的那個小軀體就埋在這樣的土裏,而我卻在為這份悲傷而難堪。這究竟是為什麽,當時的我並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