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碗,聽我說:
十裏行程九裏坡,
等閑挨得平途到,
噫!
平途也是爛泥多!”
一首不知誰編的討飯歌就這麽悠悠閑閑地從一個十六七歲的小乞兒口裏唱出,那歌裏滿是世路滄桑之味,想來是個跌過些跟頭的人寫的。偏那小乞兒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胳肢窩裏夾了根兩尺長的黃竹棒,已經夏初了,還空心穿了件舊棉襖,就那麽站沒站相、坐沒坐相,死乞白賴地靠在胡同口一麵青磚牆上沒心沒肺地唱著,唱得天上的太陽都沒了火氣,白蔫蔫地巡視著它的下界南昌城。
那個小乞兒**擺了一隻破碗,碗上缺了一個口,裂了好大一條縫,是鋦碗的用銅釘給鋦好的。碗裏空空——這鬼胡同僻靜,過往人少,偶爾有人,看來對這沒心沒肺,一雙小眼又精明鬼亮的小乞丐也沒有什麽同情心,所以那碗裏才不見一文錢。
忽然一陣風吹過,胡同口一株老榆樹上的榆錢兒就紛紛飄落。那小乞兒眼光一閃,似乎搓了搓手,一會兒風停時,就見榆錢兒在這胡同口已飄撒了一地,連那小乞兒身上也有,偏他那破碗裏沒落上一片。小乞兒臉上便得意一笑,就此打了個長長的哈欠。他這哈欠架勢可做得足,一個懶腰伸得水蛇入鍋般扭異。忽然叮的一聲——就在那小乞兒打哈欠那會兒工夫,一枚銅錢扔來,正擲在碗口裏,沿著碗壁打了個旋兒,盤旋半晌才在碗裏安頓下來。
那小乞兒一驚,把沒打完的半個哈欠都咽了回去。他的名字就叫“碗兒”,是師父起的,給了個姓——“彭”,合一起叫作“彭碗兒”。因為諧音,不喜歡他的人就叫他“破碗兒”。別看他年紀小,“乞齡”可不小,從三歲起就咿咿呀呀地在街上乞討開了。他怔怔地盯著碗裏那枚銅錢,像八輩子沒見過似的——從一年前,幾乎就沒有一枚銅錢再落進過他的碗裏了。倒不是現在人不施舍,實在是這裏有個秘密:彭碗兒從師十三年有餘了,打前年就出了師,他的“乞巧手”手法早已練到了隨心所欲的程度,不管多少人投錢,哪怕錢落如雨,他也有本事不讓一枚銅錢落在自己碗裏,還不讓人看到自己一雙鬼手悄悄移形換影地挪動過那碗。剛才那風落榆莢,就沒有一片榆錢兒飄落到他碗裏。連老天爺賞的“錢”他也不要,可見他雖是乞兒,傲氣倒是大大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