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從長安[注1]出發時,他們是十個人。法安師父已過天命之年,其餘弟子正當少壯。夏天雲十六歲,年齡在師兄弟中最小,個頭卻長得最高,走在一行人的最前麵,挺著肩牽著馬走過城門。
長安用東升的旭日為他們送行。春陽在垂柳綠楊的枝頭濾過,又被風吹得瀲灩。待到夕陽西下,半天的流雲被染得五彩斑斕,僧人們紛紛回頭,極目遠眺,尋找那遠去的城闕,夏天雲沒有。
我會回來的,他想。
他們不是第一批發願前往天竺取經的僧人,也不是最後一批。萬裏佛國在大漠雪山後麵,等待著他們用腳步去丈量。
走了數月,戈壁灘變成了大漠。白日極熱,夜晚極冷,駱駝馬匹委頓,飲水也日漸少去。
漠海無邊,每日隻在一步一行間,就像在佛堂聆聽木魚,那腳步無聲叩問著大地。
夏天雲的腳起了很多水泡,水泡又被磨破,變得血肉模糊。他用布條紮緊腳掌。西斜的日影下,身影也有點歪斜。
夜晚宿營時,沒有風,天宇上密布繁星,清澈透明,那距離好像窮極一生都無法逾越,又好像伸手就可以觸及。
法安師父的身體還算硬朗,但他蒼老的皮膚被風吹得幹裂,嘴唇因為缺水起了一塊塊血痂。沙子無孔不入,見縫就鑽,他的眼睛布滿血絲,目光卻一如既往的安詳。
師父在誦經,夏天雲在一邊睡著,蒙蒙矓矓中,聽著菩提子佛珠清脆的撞擊聲,那經文仿佛濃豔的顏色,從師父的口中流淌出來,在空中繪成佛陀、飛天、廟宇、眾生,天花爛漫,絢爛無比。
經過集鎮看見人群,總是讓人精神一振。盡管井中抽出的水往往是苦的,人們也像是用黃土堆積而成的,有著麻木的、哀愁的眼。
西域諸國人人信佛,虔誠的善男信女願意布施這群遠道苦行的僧人,夏天雲也一樣合掌拜謝,耳中卻聆聽著街市傳來的一陣陣鼓樂,歌女起舞的喧鬧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