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遷被定了死罪,罪名是“誣上”。[1]
為李陵開脫,就算李陵真降,也隻是庇護罪臣,至多受笞刑、去官職、謫往邊塞,誣蔑天子卻是罪無可赦。
到冬季行刑,還有半年。他不知道還能否見妻子一麵,更無論兒女。至於史記,後半部則隻能留在心底,與身俱滅。
司馬遷呆坐在囚室最角落,不吃不喝,如一堆糞土一般。去年,他雖然也曾數次想到自盡,但此刻才真切看到死亡,如黑冷無底之崖,就在前方,隻要走過去,一步邁出,便將瞬間墜落,從此湮沒。
不能!不能如此!
想到平生之誌就此灰滅,司馬遷猛地跳起來,奔向囚室外麵,一連踩到兩個囚犯,幾乎被絆倒,卻無暇顧及,踉蹌幾步,掙跳著來到門邊,抓著木欄,向外高喊:“給我筆墨竹簡!我要筆墨竹簡!”
一連喊了數聲,獄吏氣衝衝趕來,厲聲喝道:“死賊囚!叫什麽?”
“我要筆墨竹簡,請給我筆墨竹簡!我不能平白死去!求求你!”司馬遷跪下身子,不住叩頭哀求。
“住嘴!”獄吏打開鎖衝進來,舉起手中的木槌劈頭就打。
其他囚犯嚇得全都縮到囚室裏麵,司馬遷卻不避不讓,仍舊跪伏在地,苦苦哀求:“請給我筆墨竹簡,求求你!”
獄吏越發惱怒,下手更狠,一陣亂打,司馬遷頓時昏了過去。
等他醒來,肩背劇痛,頭頂被敲破,血流了一臉,流進嘴裏,一股鹹澀。他徹底灰心絕念,掙紮著爬到囚室角落,其他囚犯慌忙讓開。他躺下來,不再動彈。回想自年少起,便胸懷壯誌、縱覽群書,自負舉世無匹,矢誌要寫下古今第一史篇。而如今,卻躺在這裏哀哀等死。他忽然覺得自己竟如此愚蠢,不由得笑起來,笑聲如同寒風泣鴉,驚得其他囚犯全都悚然側目。
笑過之後,心中無限悲涼,卻也隨之釋然,不再驚慌恐懼,事已如此,懼有何用?不甘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