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鳳元年[1],春。黃昏,一個青年男子獨自立在驛館客房門邊,抬頭望著庭中那棵槐樹。
這青年名叫郭梵,新近被征選為博士弟子,正要進京從學。槐樹剛發新綠,樹枝間有個鳥巢,巢裏小雀吱喳啼叫。望著那鳥巢,青年不由得笑了笑:祖母和父親都最愛槐樹,搬了幾次家,都要在院中種一棵槐樹。幼年時,父親還曾捉些小蟲子,背起他,爬到樹上,去喂小雀仔……
正在沉想,驛館門外忽然一陣吵嚷。
一個蒼老尖細的聲音道:“我聽說又有博士弟子要進京,小哥你開開恩,就讓我進去跟他說幾句。”
門值罵道:“又是你那些瘋話,哪個耐煩聽?”
“這真真實實,沒有半個字假,古文《論語》真的是一部假書!”
郭梵聽到“古文《論語》”,心裏一動,不由得走向院門邊,門外是一個老漢,六十多歲,穿著件短破葛衣,一雙爛麻鞋,白發蓬亂,渾身肮髒,唇上頷下並無一根胡須,郭梵這才明白門值為何喚他“老禿雞”。
郭梵問那門值:“他說什麽?”
門值忙解釋道:“這老兒原是宮裏黃門,有些瘋癲。一年前來到這裏,隻要見到儒生,就上去說古文《論語》是一部假書!”
郭梵又向那老漢望去,老漢雖然破爛窮寒,但神色並不呆癡愚拙,看得出曾讀過書。正好自己也客中寂寞,便道:“你隨我進來,給我講講聽。”
門值勸道:“郭先生,這人滿嘴胡話——”
“我知道。”郭梵打斷了門值,喚老漢一起進到自己客房。
剛坐下,老漢便道:“古文《論語》真的是假書!”
郭梵微微一笑,示意老漢繼續。
老漢咂著嘴講起來:“那還是太始二年,到今年,已經三十八年了。那天主公帶我去石渠閣——”
“石渠閣?未央宮石渠閣?”郭梵一驚,石渠、天祿兩閣是天下讀書人夢寐之地,他已渴慕多年,如今做了博士弟子,終於可以去兩閣讀古經真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