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重規返回正堂內坐下,這才發現全身上下汗透衣襟。不知不覺已近正午,連日暴雨帶來的涼爽天氣到了盡頭,火辣辣的西域盛夏再度降臨。黛瓦覆頂、青磚鋪地的刺史府正堂裏,因門窗大敞空氣流動,其實還是蠻陰涼的,然而欽差大人此刻的心情就宛如在火堆上灼烤,焦慮、困惑和莫名的悲愴,攪得他頭昏腦脹。
親隨侍從端上茶水,小心翼翼地問欽差大人是否要用午飯,武重規不耐煩地擺手把人轟了出去。實際上早飯他也沒來得及好好吃上幾口,現在卻完全沒有食欲。一個人坐在鴉雀無聲的正堂上,武重規的眼前輪番疊現早上發生在後院裏那一幕幕驚心動魄的場麵。按說今早的針鋒相對雖然激烈,卻並沒有流血殺戮,對於見慣了大陣仗的武重規算不得什麽,但不知何故,此刻欽差大人的心中竟有種激痛難耐的況味,讓他坐立不安。
武重規生性輕浮善變,為人更是乖戾無情,但他並不愚蠢。早上的局麵他看得清清楚楚,心裏頭多少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伊州之行,武重規固然沒有查得瀚海軍的蹤跡,折羅漫山突如其來的山火、長史杜灝的意外死亡和夫人呂氏古怪的發瘋,怎麽也說明了一些問題。而今天上午圍繞著裴素雲的那番唇槍舌戰,看起來很像在爭風吃醋,實際卻是場慘烈非常的生死搏殺。武重規看得出來,那錢歸南算是一敗塗地,真正賠了夫人又折兵。之所以沒有當場定出勝負,說得冠冕些是因為還缺少確鑿的證據,其實也就是武重規對狄仁傑和袁從英素有罅隙,不願意讓袁從英速戰速決,還想乘機為難他,試圖從他身上再挖出些可用來攻擊狄仁傑的材料罷了。
現在這兩男一女都給押了起來,武重規頭疼得很,拿不定主意接下去該怎麽辦。這事還不能再拖,從袁從英和錢歸南的陳述中都可以聽出,沙陀磧那邊恐怕馬上有新的威脅要來,如今庭州刺史兼瀚海軍軍使的錢歸南被擒,怎樣禦敵如何抗擊隻能由欽差大人定奪。想到這裏,武重規真把腸子都悔青了,接了這麽個又累又苦又難辦的燙手山芋,要是辦砸了,正如袁從英所說,自己該如何麵對聖上的責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