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盛秋,一班火車開進隆平火車站。車上走下來的男人穿著質地極好的灰色長袍,嘴角噙著似笑非笑的一抹弧度,玳瑁眼鏡的銀色鏈子在夕陽下淌著流光,正是清平廣記轎行的老板杜望。有人遠遠地迎向他,伸手幫他接過箱子:“杜老板一路辛苦,姑爺陪著大小姐呢,您這就隨我過去吧。”
隆平是北方大城,比起南方清平的文人雅致,別有一番恢弘氣度。黑色汽車在一個幾進的大院裏停下,管家指引杜望走進一個暖香融融的廳室,自己在門外稟告:“姑爺,杜老板來了。”
穿著一襲白色襯衫的男人自內室走出來,屏風的側影掩住了他的小半張臉,但仍能看出來人眉飛入鬢,唇線堅毅,出奇英俊,隻因侍疾多日,臉上頗有疲憊之色。
他走向茶案:“杜老板,請坐吧。”
這麽一動,杜望才看見他方才藏在陰影裏的半張臉上覆著一張皮質麵具,不免顯得有些古怪。
未及寒暄,裏麵忽然傳來女子夾雜著咳嗽的惶急呼喊:“漁言!漁言!”
那男子匆匆繞進屏風:“我在這裏,阿雲。”
直到女子重又睡下,他才得以抽身,從屏風裏走出來歉意一笑。杜望點頭致禮:“都說萬幫幫主同夫人伉儷情深,果然不是虛言。”
萬幫幫主眉宇間盡是茫然若失的神情:“輕雲有肺疾,醫生說左不過就是這兩月的事情,因此我有事情不得不辦。”他抬起頭,望著杜望,伸手慢慢將左邊臉上的麵具摘下——那是半張慘不忍睹的臉,皮肉仿佛在溶化般地潰爛。更古怪的是這半張臉不僅是皮相,似乎連骨相都與右邊的臉不同。
即便閱曆豐富如杜望,此時也輕輕眯起了眼睛。萬幫幫主手指撫上自己右邊的臉:“世人隻道我是隆平萬幫大小姐萬輕雲的乘龍快婿萬漁言,連我之前數年也一直是這麽覺得。”手指慢慢跨過鼻梁撫上自己左邊的臉,“直到這半邊臉開始變了模樣,我才覺得那原先的容貌是屬於另外一個人的。非但如此,我還想起許多不同以往的事情,就像是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人親身經曆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