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嬸懷孕了,爺爺見到甘省之行功德圓滿,便買了第二天的火車票,想早早回家。把我一個人留在老家實在讓他不放心,當時我隻有九歲。
當天晚上,高興地有些癲狂的周副團長拉著爺爺去了一家酒館,他要和爺爺好好喝一回,以解他這麽多年來心中的鬱悶。
這是一家西府人開的酒館,賣的是西府菜,來的也大多是西府顧客。老板、夥計和顧客,人人一口地道的西府老腔。就連店播放的秦腔也是西安“易俗社”的錄音,相比甘省的腔調少了濃濃的鼻音。
酒是西鳳酒,爺爺從老家帶來的,十足的家鄉味道。菜是西府菜,油炸花生米,豆芽麵筋,涼拌肘花,全是上好的下酒菜。
幾杯酒下肚,周副團長的話漸漸多了起來。他用模糊的言語回顧著自己走過的人生曆程,從小時候學戲練功受的苦,到成了名角以後享的福;從自己年輕時的風流瀟灑,到那個為自己墮胎遠走他鄉的張姓女子;從自己苦不堪言的求子路,到愛妻因難產而死的淒慘;從孤身一人撫養女兒的酸楚;到至今無子以孝父母的遺憾,說到高興處,他暢懷大笑,笑聲傳出幾條街。說到傷心處,他嚶嚶哭泣,悲傷溢滿整間屋。
爺爺坐在對麵認真的聽著,見他高興時,便舉起酒杯與他共飲,很大聲地說:“好!”。見他傷心時,還是舉起酒杯與他共飲酒,長歎一聲,說:“真是不容易!”
那一晚,周副團長喝醉了,他說了很多很多話,像是要把他一輩子想說的話,一次說完!
那一晚,爺爺也喝醉了,他隻說了兩句,像是忘記了世界上還有其它的話能說一樣。
坐在回家的列車上,爺爺回想著周副團長的所說的每一件事情和每一句話,些許感慨之餘,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這種不祥的預感在半年後,被五叔的一份電報證實,周副團長突發心髒病去逝,逝時年僅55歲,他到死沒有看見自己的外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