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5點15分。漫天雪花飛舞。
當又一天結束的時候,我們又要回家了。
所謂家,對我來說,就是老婆疲憊慍怒的臉色和喋喋不休的抱怨,就是兒子沒完沒了的作業加上沒完沒了的要錢,就是看著老婆的臉一天一天地枯下去,腰一天一天地粗起來,就是看著兒子的衣服一天天地變短,書包越背越沉,就是在冰冷的水裏洗菜在滾燙的油鍋裏炒菜,然後不斷地命令兒子吃,吃,吃,就是一邊燒開水一邊洗衣服,一邊改作業一邊看電視,一邊督促兒子快睡,快睡,就是聽老婆說又沒錢用了頸椎又疼了液化氣又用完了米又要買了它讓我覺得我就為這一切活著。有時候,也是這一切讓我覺得自己還有繼續活下去的理由。沒聽見中年人都這樣說嗎──要不是為了小孩子,我都離過十八次婚了。
我們呢?為了小孩子,離了婚卻要住在同一屋簷下。
兒子坐在我自行車的後座上,伸手捕捉著落在我背上的雪花,試圖將它們捏成雪團。我則一邊騎車一邊高唱:
丟手絹──丟手絹──悄悄地丟在小朋友的後麵,大家不要告訴他──
兒子說你神經啊,人家都看著你哪!
一路上我還多次滿足了兒子的要求:買了一隻烤山芋,買了三斤多香蕉四斤多蘋果,剩下的七角多錢我都沒要小商販找,我像個“大款”似的說:算了,不要找了!兒子還要買十張賀年卡,我說爸爸已經跟你買好了,還會唱歌呢!兒子很聰明,說:爸爸,你一定有了什麽喜事吧?我說當然,你猜猜。一定是你的文章發表了。是嗎?肯定是的,你騙不過我的眼睛。我笑笑,忍住了,小孩子還有眼睛。我想回到家再說。
家裏照例沒人。我的前妻林朋又不知上哪兒弄錢去了。但肯定不是在麻將桌上,這點我相信。晚上她一般都不在家吃。她所在的那個化工廠停產後,她搞了內退,這樣她就可以到處打零工弄錢了。(三十五六歲,就和“退休”掛上了鉤,好像這輩子已經結束了,你看可怕不可怕!)現在,她到底怎麽弄錢,一年來到底弄了多少錢,她一直不肯說。我也懶得問。我們現在都很少過問對方的事情。不過今天,兒子的文章,還有係裏發的那個800,總該讓她高興一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