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就像一團霧,它在你身邊縈繞,離你那麽近,近到沒有一點兒距離,仿佛貼身的衣物,但你永遠看不透,摸不準它。有時候,你會感覺到那絲絲涼氣……一條冰冷的毒蛇,沿著你的腳,慢慢纏上來,箍你的頸。然後,吐出血紅的信子,輕輕地舔你的臉,觸你的嘴唇。這時候,你就能聞到那股子腥,那樣濃鬱的腥哪,真實到骨子裏的死亡的氣息。但更多的時候,它是一個情人……我的意思,是許多年未再見的初戀情人,美麗,甜蜜,純靜,朦朧。很像年少時做過的一個夢,你傻傻地站在那兒,不敢看她,但又想接近她,讓她帶著你走,無牽無掛,無憂無慮,唱著你們那個時代的歌,一起走向世界的盡頭……”
我默默地站在病床前,聽他喃喃自語。這是一個垂暮的老人,因為晚期肺癌的折磨,他的皮膚鬆弛青灰,嘴唇毫無血色,臉頰凹陷,顴骨卻像兩座山峰一樣聳起,看起來活脫脫像一具骷髏,我很難把他與任何英雄式的形象聯係在一起。
但他確實是一個英雄,在我沒見到他之前,曾聽說過他年輕時一些零碎的故事,這些故事在我的腦海裏構築了一個完美的英雄形象。現在,我試圖尋找眼前這個老人與心中那個形象的重疊之處,卻發現兩者之間的落差,實在超出了我的預期。
我不明白他為什麽喋喋不休地對我這個“陌生人”講關於死亡的話題。也許,他這一生與死神太過親密,如他所說,很多時候,它看起來更像是情人。
在301醫院腫瘤中心,他有一個病員代號:14床。14是一個不太吉利的數字,尤其對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來說,更是種不祥的暗示。我不知道眼前的這個人曾經擁有多少個代號,多少個化名,但,14,也許是他這輩子最後一個代號了。醫生和護士們眼中的他,隻是一個怪兮兮的老病人,沒有妻兒,沒有親戚,也極少有人來看望。他整天陰沉沉的,從不輕易露出笑臉,不愛搭理人,沒事的時候,總喜歡一個人呆呆地望向窗外,讓人猜不透心思。他們完全不知道他的過去,隻知道這是一位老幹部,上麵有領導交代過要好好照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