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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小卜才十一二歲,眉眼也還端正,滴溜圓的一雙大眼,高鼻梁、薄嘴皮,上下四顆尖尖的虎牙,有個機靈樣兒,隻不過有腦子卻沒用對地方,幾乎跟當年的薑小沫有一比了。他打小不樂意去學房念書,成天跟街上調皮搗蛋、胡打亂鬧,天上地下沒有他不敢幹的事。那一年正值三九,凍得大河封蓋兒,耗子都不出洞了,一夜之間下起了鵝毛大雪,他跟一夥小哥們兒在雪地裏轉圈撒尿,比誰畫得圓,誰輸了誰認罰。這小子最願意出風頭,恨不能畫個大圈降服眾人,怎知道尿不夠了,一個圓沒畫滿,雖然後悔水喝少了,倒是願賭服輸,光著膀子圍著四麵城牆走了整整一圈,一邊走一邊大聲嚷嚷:“天太熱了,熱死人了!”引得一街兩巷的大人孩子全瞧他。有錢有棉襖的瞧著他可樂,沒錢披著麻袋片兒的恨得牙根癢癢。他不管那套,自以為露了天大的臉,昂首挺胸回到家裏,給他爹媽氣得!出去時挺白淨一孩子,玩半天回來凍得跟小胡蘿卜似的,兩道大鼻涕變成了兩個小冰柱子,在嘴唇上支棱著,兩耳凍得通紅,拿手一撥拉就能掉下來。他進了屋馬上了,腿腳一軟,跌坐在地上抖如篩糠,上下牙碰得“咯咯”響。爹娘隻有這麽一個孩子,打也舍不得真打,數落一頓,拍了幾下屁股蛋子,叮囑他以後不許去遠處玩。又掰了幾片凍白菜幫子,用水煎成爛糜,給他擦洗凍傷。饒是如此,這孩子仍是感冒發燒七八天沒下來炕,好懸沒把小命扔了。但他竄皮不入內、越淘越沒邊兒,不讓去遠處玩了,就跟家門口作禍:逮著家雀喂巴豆,拉得街上人一身青屎;馬屁股裏塞辣椒,住店的騎上就尥蹶子;過年的時候追著糞車跑,往裏邊扔二踢腳,炸得街上全是屎湯子。憑借這身“本領”,厲小卜儼然是這一片兒的孩子頭兒,蝦找蝦、魚找魚、歪毛找淘氣,從七八歲到十來歲調皮搗蛋的壞小子全聽他招呼,成群結隊往街上一走,那也是撇舌咧嘴、不可一世,老虎的屁股都恨不能摸兩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