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的日子裏,邊俊弼跟在王念身後,又在洛陽軍營裏遇見過一回灰灰。那一次灰灰非常懂事,不等王念抬頭,灰灰就低眉順眼跟在巡邏隊伍的後麵,把自己藏好了安靜地離開,懂事得讓邊俊弼心裏難受。
可他該怎麽辦。他望著燈影飄拂的帳篷頂,心亂如麻。他想到一大早就熱情前來的灰灰,又想到王念那道冰冷的目光,第一次意識到,世界永遠是不寬容的。王念手中的權力,正在決定著他們的命運。他必須帶著灰灰奮力爬到最上麵,因為灰灰在哪裏都顯得怪異,隻要他一天不夠強大,灰灰就還會生活在別人的目光和指點中。
他不能再委屈灰灰了,那個在代州捉野雞唱歌的孩子,不該在軍隊裏看別人的眼色活著。
“大戰在即,洛陽的守軍隻會留很少一批人了。邊哥,還要想辦法把灰灰留下來嗎?我現在去找人打招呼。”
邊俊弼卻拉住了他。
“不,這次我要帶著他。”
“這次戰爭危險萬分,邊哥你……想好了嗎?”
邊俊弼望著房簷底下的一根根冰淩,突然說:“他需要一些軍功。”
“邊哥!”跛腳的紅臉士兵壓低了聲音,瞅四下無人,才焦急地耳語道,“你這是在做什麽?你要是給他冒領軍功,被人查出來,你……”
“可我不能再對不起他了。”邊俊弼長長籲了一口氣,“我聽說了,我在淮北的一年多時間裏,他在軍中受人欺負,他們都喊他小野種,讓他睡在雜貨箱上,兵痞子們搶東西還奚落他。可灰灰一句沒跟我說過,他盼了一年盼著見我,我卻在見他的第一麵……”
邊俊弼垂下了頭。
世界上很多痛苦是無法責備的。
他後來才知道,在他於淮北戰場迎來熱烈勝利的時候,他的朋友正在帳篷裏吃著剩饅頭。
他掛著功勳被那麽多人拍肩膀,仕途越來越得意,成了眾人搶著結交的紅人。他的朋友卻失意地坐在灰塵漫布的雜貨箱上,聽著帳友們天南地北地聊天,把自己沉默地藏在一個角落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