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有人告訴我,這種悲慟猶如恐懼,二者何其相似!
——C. S. 路易斯《卿卿如晤》[1]
1
幾天前,瑪麗安娜在倫敦的家中。
她跪在地板上,身邊堆滿收納箱,正再一次半心半意地試圖整理塞巴斯蒂安的遺物。
進展並不順利。去世一年後,塞巴斯蒂安的遺物大多依然散落在房子各處,或堆疊在一起,或裝在半空的收納箱裏。
瑪麗安娜依然愛著他——這正是問題所在。盡管她心裏明白自己再也不會見到塞巴斯蒂安,盡管他已經永遠離開,瑪麗安娜依然愛著他,並且對這些愛感到手足無措。她的愛太多、太亂,從她體內漏出來、溢出來、掉出來,仿佛填料從破舊布娃娃散開的線縫裏掉落。
要是她的愛也能裝進收納箱就好了,就像處理他的遺物那樣。這場景實在可悲——一個人的一生,淪落成一堆沒人想要的待售雜物。
瑪麗安娜把手伸進離自己最近的箱子,掏出了一雙鞋。
她端詳著那雙鞋——是他在沙灘上跑步時穿的那雙綠色舊運動鞋。鞋子仍依稀透出濕漉漉的質感,鞋底還嵌著沙粒。
處理掉吧,她告訴自己。把它們扔進垃圾箱。去吧。
這個念頭剛出現,她心裏便已清楚這是不可能的。這雙鞋不是他,不是塞巴斯蒂安——她曾經深愛並將永遠愛著的那個男人——這不過是雙舊鞋而已。盡管如此,與它們分離依然像是某種自殘行為,仿佛把刀子貼在她的手臂上,切下一片皮膚。
瑪麗安娜沒有扔掉那雙鞋,而是把它們摟在自己胸前。她緊緊地抱著它們,仿佛抱著一個孩子。她哭了起來。
她怎麽會落到這般境地呢?
不過一年的時間,放在過去,這段時間會在不知不覺間溜走,而現在,這段時間在她身後延展開來,仿佛被颶風夷平的荒原——她曾經熟悉的生活被摧毀殆盡,徒留此時此地的瑪麗安娜:三十六歲,在星期天的晚上醉醺醺地孤身一人,緊緊抓著一個死去的男人的鞋子不放,仿佛那是聖人的遺物——從某種角度來說,它們確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