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老人用破缸裝滿石頭,頂住了街門。
李四爺在大槐樹下的警告:“老街舊鄰,都快預備點糧食啊,城門關上了!”更使祁老人覺得自己是諸葛亮。他不便隔著街門告訴李四爺:“我已經都預備好了!”可是心中十分滿意自己的未雨綢繆,料事如神。
在得意之間,他下了過於樂觀的判斷:不出三天,事情便會平定。
兒子天佑是個負責任的人,越是城門緊閉,他越得在鋪子裏。
兒媳婦病病歪歪的,聽說日本鬼子鬧事,長歎了一口氣,心中很怕萬一自己在這兩天病死,而棺材出不了城!一急,她的病又重了一些。
瑞宣把眉毛皺得很緊,而一聲不出;他是當家人,不能在有了危險的時候,長籲短歎的。
瑞豐和他的摩登太太一向不注意國事,也不關心家事;大門既被祖父封鎖,隻好在屋裏玩撲克牌解悶。老太爺在院中囉嗦,他倆相視,縮肩,吐一吐舌頭。
小順兒的媽雖然隻有二十八歲,可是已經飽經患難。她同情老太爺的關切與顧慮;同時,她可也不怕不慌。她的心好像比她的身體老的多,她看得很清楚:患難是最實際的,無可幸免的;但是,一個人想活下去,就不能不去設法在患難中找縫子,逃了出去——盡人事,聽天命。總之生在這個年月,一個人須時時勇敢的去麵對那危險的,而小心提防那“最”危險的事。你須把細心放在大膽裏,去且戰且走。你須把受委屈當作生活,而從委屈中咂摸出一點甜味來,好使你還肯活下去。
她一答一和的跟老人說著話兒,從眼淚裏追憶過去的苦難,而希望這次的危險是會極快便過去的。聽到老人的判斷——不出三天,事情便會平定——她笑了一下:“那敢情好!”而後又發了點議論:“我就不明白日本鬼子要幹什麽!咱們管保誰也沒得罪過他們,大家夥平平安安的過日子,不比拿刀動杖的強?我猜呀,日本鬼子準是天生來的好找別扭,您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