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那年的正月初十,母親帶我和弟弟妹妹,在武漢同父親過完團圓年,回到鄉下。
那年的雪,好大。
下了火車,往大雪深處的家走去。一路上雪風砭骨,暴雪一陣緊似一陣、密似一陣。地上白茫茫一片,雪線柔和優美。一家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齊膝深的雪地尋著路。臉凍得沒了表情。雪水灌進靴裏,腳手凍木了。
朦朧中見著了角塘灣李家嶺上的兩棵大柏樹。翻過嶺,就是我們家——萬古堂小學。
柏樹下影影綽綽過來一行人。近了,隔著雪簾看去,雖棉衣棉帽捂得緊,還辨得是新屋任家的人。隨便問候了一句,一個男人說:“毛子嶽死了!”
毛子嶽?死了?一家人愣住了。
還沒走進大門,早聽見萬古堂小學裏人聲嘈雜。
廟堂屋中央,停放了一口漆黑的棺材。人說,毛子嶽已裝殮了。
母親讓人掀開棺蓋,望了一眼,淚便簌簌地落了。
我家緊挨廟堂屋,四麵漏風。淘氣的我曾把牆縫掏成一個杯口大的洞,往外看人。此時再從裏往外看,正是漆黑的棺材。我怕。趕緊挪櫃子擋住那洞。擋不住的,卻是毛子嶽的影子。
毛子嶽六十多歲,在萬古堂小學當工友,負責種菜、喂豬、做飯、看校。在這座由萬古堂廟改成的小學裏,他是我家唯一的鄰居。
漆黑的後山坡上,有數不清的墳和墓碑。夏天的螢火蟲和“鬼火”忽閃,冬天有稀稀密密的墓燈,陰森瘮人。常聽說有人鬼迷心竅,四處夜遊,一覺醒來竟躺在墳溝裏。誰家孩兒病了,做娘的便沿漆黑的山路去“收嚇”——喚著孩兒的乳名喊“回屋來喲”,也叫收魂。每每聽到這淒慘的聲音在夜風中飄**,我早嚇得魂不附體了。也不知人家孩兒的魂,真的收回了沒。
破廟像荒地曠野的一盞孤燈,被黑幕籠罩,遊**著鬼怪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