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次談魯迅的舊詩的時候,因為從《作家月刊》二卷二號看見了有為內山完造寫的長幅,又從《國聞周報》十三卷四十四號讀了為新居格寫的絕句,料想魯迅遺詩留在國內,或落在海外的一定不少,所以說“還有若幹首可找,俟後再談”。他寫給內山的是:
廿年居上海,每日見中華。
有病不求藥,無聊才讀書。
一闊臉就變,所砍頭漸多,
忽而又下野,南無阿彌陀。
下敘辛未初春,辛未乃民國二十年也。署名的下麵有著一塊黑文,以打手印代名章,可謂別致。寫給新居氏,見於《國聞周報》的是:
萬家墨麵沒蒿萊,敢有吟聲動地哀。
心耳浩茫連廣宇,於無聲處聽驚雷。
這詩據景宋從日記的抄本,“吟聲”作“歌吟”,“心耳”作“心事”。寫的日子是二十三年五月三十日。
北大教授魏建功是魯迅的弟子,他的書法擅長漢簡,曾為魯迅寫過《北平箋譜》的序文,現在願意手寫魯迅的古體詩,以備木刻,我就函托景宋去搜集。不多幾天,她寄給我回信,並附抄詩一卷,是從魯迅日記裏摘錄下來的,年月分明,次序秩然,並且將《集外集》《新苗》十一和十三冊所載,校對過一番,有不同處,則用鉛筆注明;後又寄來拾遺,大約共計四十首光景。信中略雲:“迅師於古詩文,雖工而不喜作。偶有所作,係應友朋要請,或抒一時性情,隨書隨棄,不自愛惜,生嚐以珍藏請,輒遭哂笑。”的確,魯迅的古詩文大都是為了有人索書而作,例如《自嘲》一首(《集外集》)是為柳亞子書的,又《所聞》一首(《新苗》十三冊)是為內山夫人書的。他的古詩雖不多,而每首的意境聲調,都極深閎,稱心而言,別具風格。我已經將景宋抄本轉致魏君了,現在隻摘錄數首,以快先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