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一十二夜雲生留餘家,與客連夕酣歌,醉餘夜深,徘徊寺橋,俯仰昔遊,題三絕句》雲:
傷心無奈月明橋,秋水橫波凝玉簫。十八回圓天上月,草芳何盡綠迢迢。
經過無處不關情,寺冷台荒月自明。相見解人腸斷事,夜深閑上石橋行。
美人一去水連村,風月佳時獨掩門。今夕酒闌歌散後,珊珊邀得月中魂。
此詩題中之“昔遊”,指崇禎七年七月十二夜,即《今夕行》所述之事。“雲生”指河東君,固不待言。考徐釚《續本事詩》五袁宏道《傷周生》詩題下注雲:
按吳人呼妓為生。
據此,孟陽自可呼河東君為“雲生”。又檢王聖塗辟之《澠水燕談錄》十《談謔類》(可參趙德麟令畤《侯鯖錄》八“錢塘一官妓”條)雲:
子瞻通判錢塘,嚐權領州事。新太守將至,營妓陳狀詞以年乞出籍從良。判曰:“五日京兆,判狀不難。九尾野狐,(寅恪案:趙氏書謂此妓“性善媚惑,人號曰‘九尾野狐’”。)從良任便。”有周生者,色藝為一州之最,聞之,亦陳狀乞嫁。惜其去,判雲:“慕《周南》之化,此意雖可嘉。空冀北之群,所請宜不允。”其敏捷善謔如此。
第一首與杜牧之《寄揚州韓綽判官》詩“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及孟浩然《留別王侍禦維》詩“欲尋芳草去,惜與故人違”有關(見《全唐詩》第八函杜牧四及同書第三函孟浩然二)。否則孟陽賦詩正值嚴寒草枯之際,焉得有第四句“草芳何處綠迢迢”之語耶?更申言之,孟陽此首之意,大有玉谿生“小姑居處本無郎”(見《李義山詩集(中)·無題二首》之二)及辛稼軒詞“見說道,天涯芳草無歸路”(見《稼軒詞》二《摸魚兒·王正之置酒小山亭賦》)之微旨也。第一句所謂“傷心”者,鄙意河東君之為人感慨爽直,談論敘述,不類閨房兒女。觀前引宋尚木《秋塘曲》,知其當日在白龍潭舟中,對陳、宋、彭諸人道其在周文岸家不容於念西群妾事,絕未隱諱,可為例證。由是推之,此次重遊練川,亦必與孟陽言及其所以離鬆江遷盛澤之經過,而於其不能為臥子家庭所容之原委,複當詳盡痛切言之也。“十八回圓天上月”者,蓋河東君於崇禎七年七月七夕後離去嘉定,複於九年正月元日前重遊練川。孟陽若忘卻七年閏九月,不計在內,則其間天上明月正合十八回圓之數也。又,《白氏文集》一八《三年別(七絕)》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