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黑人,走向一條黑色柏油公路。他的身後,幾棟坡屋頂的平房,懶懶地散開,像果實一樣撒在大地之上。不像我在廣州看到的黑人,他們走在喧嘩的大街上,背景是高低錯落的樓房和黃皮膚的人群,無數條水泥的道路在他們麵前展開。
現在,世界很安靜,沒有一絲聲息。這是黑人的家鄉,牛皮鼓在遙遠的想象裏,像空氣一樣沒有波動。柏油路像唯一的樹幹在原野上伸展……
聞得到植物的芳香,它們淡得近似於無,一座大陸的氣息,與藍色天際、半枯樹木呈現一個季節的清冽。
我成了一個異鄉人。起伏的草地上,有我黑色眼睛尋覓的故國草地記憶。從廣州、曼穀、約翰內斯堡,到讚比亞小鎮李文斯頓,時空的轉換隻在晝夜之間,天空隨鐵翅降落,地麵穩固,不再晃動,抬頭已是非洲的曠野——一片堅實的草地聯結了一座大陸,我從草地上望見非洲,它在草地後麵,低矮的樹木把它遮掩起來,與想象一樣深邃。
讚比亞之南,一個平靜又平凡的下午,與咋天廣州的那個下午,相隔一個夜晚和一個上午,一個在冬天,一個在夏季,太陽把同樣西斜的樹影投射在大地之上,時間呈現了同等流逝的屬性。這個世界並沒有什麽發生,事物在按照自己的邏輯發展著,而我到了一個一生也不可能與我有關聯的地方,這似乎成了這個世界最尋常的奇跡一人生總是充滿著從無關到有關。一種速度正在改變人與世界相處的方式。
走在大地上的黑人就這樣突然出現在我麵前,與我毫不相幹,我來不來到這個地方,他都會一樣出現,好像很宿命一樣。讓人想起時光旅行,我隻能看到而不能改變——這也與速度有關。我看到了他與家的關係、與土地的關係、與他自己國家的關係,這一切都在他走動的姿態裏呈現。他舉手投足,自由、懶散、自然,這一切又都指向他身後的家一隻有出生地上生活的人才有這樣的隨心所欲。我仿佛看得到他祖先在這片土地上生活的蹤影,看得到他眼裏的世界越過瞳仁中呈現的景色不再延伸,想象就停泊在遠處山影的淡藍色中。樹木在他的眼神中變得鬆散,大地因他的不經意的瞥見而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