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龍:關注生命個體的存在狀態,思辨生命本體,乃中國文學沿襲千年的傳統。如此卷帙浩繁的經典文本中,從來就不乏濃鬱、敏銳的生命意識。然而,中國文學在相當長一段時期內,公共空間遮蔽了私人空間,個體的聲音被大時代的囂聲淹沒。盡管新時期以降中國作家漸漸找回了自我,但具有一以貫之的生命意識的作家仍舊寥寥。您曾在答記者問時說到您的生命意識非常強烈,請您詮釋一下您對“生命意識”的理解,以及其在您散文書寫中的主要體現。
熊育群:生命意識簡單來說就是死亡意識。當然前者的概念要大於後者,但它是建立在後者基礎之上的。人對於死亡的敏感有差異,天才人物大多對死亡特別敏感,譬如莎士比亞、艾略特、瓦雷裏;極端不敏感的人直到自己麵臨死亡才如夢初醒,這樣的人是愚頑而沒有靈性的。用一種死亡的眼光看待一切,會具有對事物宏大把握的可能,能夠看清看透人生的意義,呈現生命的本相。莊子就是這樣的人,他的所作所為都是徹悟者所為,他為亡妻鼓盆而歌,他的莊周夢蝶,他的逍遙遊,所有的一切都是對於死亡的反抗。是死亡意識喚醒了生命意識,是死亡意識讓人追尋生命的意義,對自己的存在產生極大的疑惑,感受時間和萬物的節律。
我無法擺脫強烈的生命意識,對於死亡直接的感知與思考,我在《生命打開的窗口》和《死亡預習》中已有最直接的表現。如果把生命意識比作一種溫度,那麽我大多數文章都浸透了這種冰涼的體溫。它在每個字裏結成了霜。像曆史文化散文《複活的詞語》《臉》,生命散文《春天的十二條河流》,你用看透自己一生的目光看世界,世界呈現出的景象將是瞬息的、暫時的、變幻的,它們都帶著強烈的時間印跡,曆史也不再遙遠,它與現實息息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