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鬆涉在1983年出版了《物象化論的構圖》一書,此書是他1969年至1983年公開發表的有關“物象化”問題的相關論文的一個結集。1982年,廣鬆涉已經出版了闡釋自己哲學體係的主要論著《存在與意義》的第一卷[3],所以《物象化論的構圖》這本文集的出版,至少明示了物象化範式是進入“廣鬆哲學”的真正入口。在我們看來,這本文集中部署為第二章,也是寫於1983年的《物象化論的構圖與適用範圍》[4]一文是全書的核心。廣鬆涉自己也說,此文為本書的“主幹部分”。
廣鬆涉在自序一上來就說道,“‘物象化(Versachlichung)論的構圖(Verfassung)’,對筆者來說,既是理解馬克思的後期思想的重要鑰匙,同時也是作者本身所構想的社會哲學、文化哲學方法論的基礎”[5]。廣鬆涉在文本寫作中,比較喜歡使用來自馬克思和海德格爾等人的德文概念來標識自己思想構境在德國思想史進程中的刻度和關聯。這有兩個重要的定位:一是物象化概念為他用來指認馬克思中後期思想(準確地說,是1845年曆史唯物主義創立後)的科學方法論的範式,這是取代青年馬克思早期人本主義異化論的方法論轉換的質性定位;二是這種對馬克思的方法論解讀構成著廣鬆涉自己全新哲學構境的基礎,這是一個他與後期馬克思曆史唯物主義的曆史性關聯的定位。在這裏,我們重點分析第一個定位。
在廣鬆涉看來,馬克思的“曆史唯物主義”(materialistische Auffassung der Geschichte)[6]不是狹義的曆史觀,即斯大林所理解的辯證唯物主義在社會曆史領域的推廣結果的唯物主義的曆史觀,而是作為曆史科學的整個馬克思主義的科學世界觀。這是精準的重要辨識。廣鬆涉在解釋曆史唯物主義的革命意義時,將其特別指認為馬克思對近代“主體—客體模式”(Subjekt-Objekt-Schema)的根本超越。請注意,這顯然是認識論視位,雖然在黑格爾的唯心主義邏輯構架中,認識論(邏輯學)就是本體論(辯證法)。在廣鬆涉看來,馬克思、恩格斯吸取了黑格爾哲學的教訓,在黑格爾自以為用絕對唯心主義一元論根本彌合了費希特“自我”與“非我”的二元分裂的縫合處,馬克思和恩格斯則在本體論的不可見裂口中嵌入了中介性的社會關係。我們注意到,為此廣鬆涉主要談及了馬克思的《關於費爾巴哈的提綱》(以下簡稱《提綱》)中第六條中那一名句:“人的本質並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In seiner Wirklichkeit ist es das Ensemble der gesellschaftlichen Verh?ltnisse)。”[7]依廣鬆涉的解釋,馬克思的這一觀點,直接受到了赫斯的影響,即從那個將交往關係視作人的類本質的觀點,轉向“一定的社會”中的現實的人的本質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