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的事實表明,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接受白話小說者隻是特定的一部分人。他們中許多是從林譯文言小說的讀者群中轉過來的,有的更成了後來的作者(如巴金)。另一些大約也基本是向往新潮流或走向“上層社會”的知識青年,如魯迅所曾見的以帶著體溫的銅元來買新小說的學生。[39]
新文學作品的實際讀者群,就是處於大眾與菁英之間的邊緣讀書人,主要是年輕人。前引陳獨秀所說“中國近來產業發達,人口集中,白話文完全是應這個需要而發生而存在的”一段話,餘師英時已用來對新文化運動的社會基礎進行了簡明的考察分析。[40]若仔細觀察,陳獨秀所說白話文的社會背景,實際上就是指謂那些向往變成菁英的城鎮邊緣知識青年。[41]以白話文運動為核心的文學革命,無疑適應了這些介於上層讀書人和不識字者之間、但又想上升到菁英層次的邊緣讀書人的需要。
像孔子一樣,胡適希望能夠向學的人都有走進上等社會的機會,所以他特別注重教育與社會需求的關聯。他剛從美國回來時就注意到:“如今中學堂畢業的人才,高又高不得,低又低不得,竟成了一種無能的遊民。這都由於學校裏所教的功課,和社會上的需要毫無關涉。”[42]且不管胡適所說的原因是否對,他的確抓住了城市社會對此類中學生的需要有限這個關鍵。而高低都不合適,正是邊緣知識人兩難窘境的鮮明寫照。
自己也從基層奮鬥到上層的胡適,非常理解那種希望得到社會承認的心態。他後來說:“小孩子學一種文字,是為他們長大時用的;他們若知道社會的‘上等人’全瞧不起那種文字,全不用那種文字來著書立說,也不用那種文字來求功名富貴,他們決不肯去學,他們學了就永遠走不進‘上等’社會了!”[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