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格
楔子
陛下老了。
我第一次意識到這一點,是因為那日午後小憩,他伏在我膝上央我拔去一根白發。銀絲撚在手中,我眯著眼細細看去,銀絲恍惚在烈陽下染了顏色,卻依然難以阻止歲月昭示這天潢貴胄的老去。
從他尚在繈褓中始,我照顧了他整四十五年,時光荏苒,他竟也在不知不覺中靜默蒼老。
他似乎知我訝異,聲音倦怠,卻仿佛有些打趣的意思:“姑姑,朕也老了,是不是?”
這一問說來輕巧,對從來渴望萬歲長安的天家卻是觸碰不得的。我隻得一笑,輕描淡寫,將這問題跳過:“陛下福祿無疆,壽同天地,又怎能同我們這些人一樣,怕是近來邊疆事務瑣碎,歇上些日子,也就好了。”
這本是句討好的話,聞聲,這萬人之上的帝王倒驀地歎息一聲。
“是嗎?姑姑,朕倒盼著老去—你看,朕已經有兩個阿沅那般大,她走時,不過二十二歲。朕昨夜做了個夢,那年的阿沅坐在季家書房裏,提筆潑墨,寫得一手好字。陽光就像今天一樣好,從窗邊灑下,她的眉眼恍惚都鍍了金色,朕想走近,卻怎麽也邁不開步子……”
我指尖動作一頓,看見伏在膝上假寐的帝王,竭力遮掩忽來的淚意。
“姑姑,她再也不會老去,朕害怕,她是因為認不出我,才不願抬頭……連看我一眼也不曾啊!”
一
我入宮那年十一歲,在後宮中幾經打磨,十六歲便侍奉在皇後身邊。
次年皇後誕下龍子,同日,邊塞衡城大捷,帝喜,賜名衛衡,百日宴上,冊封其為太子。而我為皇後所信任,奉命服侍在太子身側。
蘇衛衡生來貴胄,舉國上下,無一不知帝後對他未來接管朝綱的殷殷期望,而他自幼也乖巧懂事,一眾夫子稱讚有加。他唯一一次的頑劣,不過是十二歲那年,偷偷央我帶他出宮,又跑去季府,見過一次皇上欽點的未來的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