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很多年以後,當阿輝回想起一九九九年的夏天時,依然記得那時燥熱的天氣,過於聒噪的蟬鳴,還有開滿小白花的杜英樹上飄散著的蜜糖香氣。
那些老澳門的光景總如舊夢一般揮之不去。
媽媽站在窗前招呼他進來,臉上露出了自那個葡萄牙人走後的第一個笑容。
“阿輝啊,你要有個細佬了。”
“哦。”
阿輝回答時並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因為他已經在別人那裏知道了這件事。隔壁街的幾個年長一些的小孩今早特意跑過來,在他麵前唱歌:“屋梁高,買張刀,刀切菜,買籮蓋,籮蓋圓,買隻船,船浸底,浸親兩個番鬼仔!一個浮頭,一個沉底!”他們唱完就告訴他,“阿輝,你老母[1]要給你生個番鬼仔[2]啦!”
半年後媽媽從產房出來時,阿輝才知道,媽媽生的不是個細佬,是個小阿妹。
媽媽比生了細佬還要高興。阿輝知道,她一直都想要個女兒的。
“阿輝,你看。”媽媽把他叫到床邊,把一個半睜著眼睛的小團子塞到他鼻子底下,“阿妹的眼睛好漂亮。”
阿輝非常費力地在這個皺巴巴的團子上尋找,等了許久才等到她睜開眼睛。即便隻是一秒鍾,他也確信自己看清楚了,她的瞳色和他不一樣,和媽媽也不一樣,卻和那個葡萄牙人一模一樣。
真醜,他心想。
阿妹很晚才學會開口說話,會的詞語也很少,一度把房間裏所有的東西都叫作“阿媽”。但沒有人糾正她,媽媽沒有時間,而阿輝根本就不管。他每天回了家匆匆扒幾口飯就回到自己的房間聽歌。
周圍的人群堵住了我的出口
想爬起來我隻能說真的好難
防火巷傳來的槍聲把我從天堂叫醒
一名白種人褐色頭發在我麵前倒下
耳機裏有一個怎麽都唱不清楚的男聲,卻莫名地有一種下墜般的吸引力。狹小房間裏的一切都仿佛在歌聲中收緊,連睡在床墊上的小小身影也仿佛被無形的力量一直吸往空洞的旋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