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穿棉衣的老頭在白牆下盯著我,然後又穿過我盯著牆,眼神渺茫,瞳孔裏像有魚膠。我問他第十三號泉在哪裏,他擺擺手指指耳朵,意思是聽不見。
聽見了也沒用,並沒有第十三號泉,我瞎說的。
老頭在板凳上坐著一動不動,他正在回憶,那一年他們青梅竹馬,但後來他突然迷上一堵白牆。
算了,我主要是來找。
民國3年,濟南從混亂中安靜下來,街上偶爾有鹿出沒,一個蘇丹人來到破敗的巡撫大院打更,他是城裏僅有的四個黑人之一,也是任意一個。如果在曲水亭街遇到一個蘇丹人,即是遇到了其他的蘇丹人。
蘇丹人都穿白衣服,懂一點易經,喜歡唱歌。常在沒事的下午,在護城河邊指揮白鵝排成一條直線。
重要的是,他們對泉水的迷戀很不一般。
珍珠泉就在巡撫大院裏麵,泉這種東西,讓蘇丹人非常困惑,一個泉眼,經年累月地悄悄湧出,就像反複舉著一個例子:像這樣從石頭裏湧出來,這種事情,究竟是什麽意思。
或者說,泉水究竟有沒有動機?
在巡撫大院打更的那些年,蘇丹人經常在深夜站在池邊,試圖讀取泉水的本意。夜裏沒有燈,垂柳給出了直,而泉池給出了平,太湖石在池邊嫋嫋而起,蘇丹人的眼睛和泉池互為淵麵。
就這麽十幾年過去,蘇丹人反複推敲,用阿拉伯文寫下了珍珠泉三條,被翻成漢語刻在回民街的石階上:
把泉看成水是不確切的。泉最不重要的一麵就是水。
泉是一種青,青乘著水汩汩而出。青不能簡單歸為顏色。
沒有湧出的泉不是泉,湧出來的泉不再是泉,泉就是噴湧本身。
再後來,蘇丹人開始試著把珍珠泉視為動物,為珍珠泉稱重,傾聽珍珠泉,試著理解珍珠泉的漠然。想知道它有什麽震顫,有什麽浮動,有什麽混沌,為什麽青,是什麽青,有多少青,會不會在雨天聳動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