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布洛根在費城體育館的戶外泳池中遊泳。
他溺水了。
身邊的孩子都在練習踢腿,不斷激起水花,水麵上滿是泡泡。他們大笑著,仿佛“笑”是一件有意思的事。確實很有意思——對於他們來說。他們怎麽都不會溺水呢?為什麽隻有他一個人溺水了?他們都在往池裏跳,還玩得那麽開心。
就在亨利以為自己馬上就要淹死時,兩隻強壯的手臂抓住了他,架著他的腋窩把他提出水麵。他終於呼吸到清爽的、帶著消毒水味道的空氣了。
亨利用力眨眨眼,把眼睛裏的水擠出去,他不斷咳嗽著、喘著粗氣,而他的父親則在一旁笑著看著他。
父親的臉被放得很大,把整個世界都擋住了,連天空都看不見。亨利唯一能看見的,就是那張燦爛的笑臉,以及父親常戴的太陽鏡。從太陽鏡中,他看到兩個驚慌失措的五歲男孩。那就是他,幹癟的身材,穿著超大碼的泳褲。他必須把褲頭係得緊緊的,褲子才不會掉下來。鏡子裏的他大口喘著氣,不斷掙紮扭動,想逃離那個地方,因為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接下來總會發生的事。
“你的踢腿一定要多練!”父親大笑著說,聲音比周圍孩子的尖叫聲和拍水聲還大,“集中一點兒,亨利!你已經五歲了——這不難的!再試一次!”
鏡片裏的兩個小亨利徒勞地掙紮著,直到父親像拋一條小魚般把他拋回泳池。太陽鏡中的身影變得越來越小。亨利再次沉入水中。他看到父親的身影和池水一起晃動著。他沉得越來越深。岸邊爆發出一陣笑聲,但這笑聲越來越悶,像有人捂住他的耳朵似的。
疼痛像電流擊中亨利一般。他想大喊,但隻能發出一陣連他自己都聽不清的尖銳的囈語。在他身體的上方,一個明亮的矩形正不斷後退。無論他多麽努力地試圖踢腿、揮動手臂,都沒辦法讓自己浮起來。池水一直把他往下壓。他的腿越來越重,好像腳踝上被綁了大鐵塊似的,拽著他一直往下墜。越來越深,越來越沉,沉到他從未到過的深度,讓他永遠、永遠、永遠無法再回到水麵。黑暗慢慢將他籠罩起來。父親的笑聲,孩子們的尖叫聲、拍水聲、玩鬧聲,都慢慢消逝了,很快,連他自己也會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