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鏘鏘鏘鏘、鏘鏘”,點燈時分,一陣鑼鼓響過,“勾兌樓”的一場新戲又要開場了。“勾兌樓”算是揚州城有名的戲樓了,門口的名籌戲碼、台上的帝王將相,都是揚州城每日從早到晚不時被一張張閑嘴提起的談資。揚州是這麽個城市,天晴時節,車馬一過,灰塵飛舞;一下起雨,街兩旁的陰溝裏就積滿了泥——但繁華還是它的繁華,它就這麽在輕如灰塵的浮躁與濁如泥水的疲重中沒心沒肺地喧鬧著。
戲場正對著揚州城有名的“瘦馬街”,白天人還少,一到晚上,卻人來人往,喧喧鬧鬧。揚州城繁華的特點隻有一個字:鬧。鬧中如何取樂?在揚州人看來,隻有鬧中之鬧。
台上的戲文一般都簡單純粹,但鑼鼓聲喧,台下卻隻有一個字能形容:亂。戲場是九流雜處的地方,台上懸了明角燈,後麵的看樓上坐了不少官紳眷屬,台前正下麵的板凳席上坐著一幹平常討生活的小民。短衣布衫和綢袍長褂雜亂混處,到處隻見瓜子皮在飛。他們都是來看戲的人,戲是假的,但那裏麵有著人世中所沒有的一場場恣肆的愛戀與忠義——大家都不愛自己身邊真實的生,而愛那個戲中模擬的生,這倒算一件有趣的人間景象。
有一個生來畸形的小矮人卻在人群中竄來竄去甚是賣力。隻見他高不足五尺,一張麻點長臉上、五官古怪,左臂長、右臂短、羅圈腿、步履蹣跚。他的醜不隻是醜,而有一種荒誕的感覺。
那小矮人可能也自知自己的形容著實不同凡響,所以選擇了這麽一種古怪滑稽的態度來遮掩。他做得很成功,滿揚州城的人怕是沒有不知道他的——“矮軲轆”卜虎,在這江北名城卻也算得上是個人物,人人隻覺他滑稽可親,倒少有人注意他的醜怪了。
這卜虎行徑也當真算奇特,白天愛睡覺,活動起來大半是在晚上。他這人雖難看,卻打得一手好“響器”,凡樂器中的“響器”,如鼓呀,板呀,鑼呀,鈸呀……沒有他不擅長的。一套《將軍令》或《大浪淘沙》打下來,聽得真真叫人咋舌。隻見他在人群中擠著,好容易到了台前,笨拙拙地爬了上去,已似累了,腦門上滿是豆大的汗粒,一偏腿,竟在台上坐了下來。下麵人一愕,哄叫道:“矮軲轆,怎麽,又沒錢吃‘五葉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