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十二個冷湖

冷湖火星小鎮

胡八道

三、胡八道

胡八道本名胡楊,是68年來冷湖的“北京學生”。那年他十七歲,是個孤兒。胡八道被分到五號基地,成了一名修井工人,他的師傅廖興貴,是冷湖的第一代“石油人”,也是廖誌國的爺爺。胡八道和父親在同一個礦井上工作,比父親小幾歲。父親很喜歡他,因為覺得他有知識、肯吃苦又沒架子,所以經常邀請他來家裏吃飯。胡八道也不客套,叫他來他就來,甚至常常不請自來,吃完飯就蹺起二郎腿“侃大山”,總能把我的父母和鄰居逗得前仰後合。胡八道的思想極其活躍,常有驚人之語(但也總能繃緊“政治”這根弦,那是時人進化出的一種智性上的“擬態”本能),所以大家從“胡說八道”裏挖出一字,昵稱其為“胡八道”,叫習慣了,甚至會想不起他的本名。

1970年我出生,父親請胡八道給我起名字。胡八道略一沉吟,說:“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就叫他明德吧!”

於是我便擁有了一個在當時很前衛的名字。

一晃十三年過去,我上了小學六年級。胡八道29歲,依舊光棍一條,依舊不時來家裏蹭飯。不是沒人操心過他的終身大事、給他說過對象,而是相親的姑娘都看不上他,嫌他“沒正形”。他也不著急,繼續嘻嘻哈哈地到我家蹭飯。

有天夜裏,我聽到父母低聲談論他:

老李,你說這個胡八道,都老大不小的了,還——

你看他整天帶著明德、誌國到處野,他自己就是個孩子,你還指望他結婚生子?

唉……

你看你急的,真把他當自己兒子了?

呸呸呸李潤生!你別胡說八道!

……

記憶中的胡八道個子挺高,黑、瘦,平頭,身上總是斜挎一個掛著毛主席像章的深綠色帆布包;愛笑,笑起來嘴敞得很開,一口白牙明晃晃的。每次來家裏,他都要給我們這幾個孩子帶上幾塊糖,看我們興高采烈地把糖吃下去,看我們意猶未盡地吧唧嘴,眉眼彎著,好像吃糖的是他自己。和那些整天忙忙碌碌、無暇陪我們玩耍的大人不一樣,他會俯下身子和我們說話,會大大咧咧地和我們一起玩兒,儼然一個裝在成人皮囊裏的孩子。夏天的時候,他會領我們去夾皮溝(雅丹地貌)、去水源、去“深八井”玩兒,會用鐵絲給我們做彈弓;冬天的時候,他會用木板、木條和三角鐵給我們做冰車和冰鞋,推著我們在冰麵上狂奔。他還會給我們講故事,講雷鋒、講草原英雄小姐妹,講歐陽海;也講《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講《牛虻》、講《靜靜的頓河》,盡管那時我們還懵懂,但依然聽得如癡如醉。我記得,當時我和廖誌國最愛的活動,是圍著胡八道問東問西,問那些我們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比如:為什麽星星會眨眼?為什麽天上會下雪?為什麽人會生病?月亮上麵是什麽樣子的?其他的星星是什麽樣子的?等等等等。他總是有問必答,而且從來沒有不耐煩的時候。後來,他幹脆送給我和廖誌國一人一套《十萬個為什麽》,回想起來,這套書簡直成了我智識的啟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