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最終喚醒常青的,是一隻羽毛如同夜色般幽黑的烏鴉。
他昏睡在一棵枯死的柳樹下麵,一動不動,宛如死去一般。但這隻烏鴉不斷地啄著他的前額、臉頰,直到他轉動著頭,發出含糊的呻吟。
“它們來了!來了!”
在旁人聽來,不過是烏鴉幾聲嘶啞的鳴叫而已。唯有常青知道它在說什麽。他抬手捂住了眼睛。這個動作暴露出來的手背上血肉綻開,傷口中混雜著幹掉的泥土。他素來潔癖,誰想過有一日竟狼狽至此。
“有多少?從哪裏來?”他問。
“很多!很多!到處都是!”烏鴉轉動著頭,翅膀不時開合,“腐爛的肉!濕淋淋的黑毛!刀!從樹上來!從水裏來!好臭!”
“這麽說,它們終究還是涉水過了滄河。窮奇向來畏懼流水,還以為能多阻他們一陣子。如今我們該往哪裏去?”
烏鴉忽然沉默了。晶亮如同細小的玻璃珠子的眼睛盯著他:“沒有退路。”
常青隻覺得整個人都在朝下,朝一個深不見底的地方墜落。他伸手在身側摸索,自黑暗中觸到了另一隻溫熱的手。在那個方向,朱成碧蜷縮著雙腿,猶如嬰兒般正在酣睡。她懷中抱著件隱隱生光之物,照得臉頰瑩白如玉。他在她的手背上輕輕地觸了一下,接著便如燙著了一般,飛快地收回了手。
“我再問你一遍,窮奇來時,我們該朝那個方向逃?”
“沒有,退路。”烏鴉重複,它張開嘴的方式甚至類似於嘲諷,“後麵,懸崖!翅膀,飛!”
常青習慣性地握住了懷中的畫軸,又慢慢地鬆開了。如今,他的力量已經快要到極限了,袖子裏的那隻生花妙筆,筆尖上還殘留著的墨,大概隻夠他畫上一兩回。
這僅有的機會,他該用來畫什麽?
常青將筆從袖子裏取了出來,平攤在手心裏,筆尖上的墨汁像是得了他的心意,朝空中升騰了起來,形成一隻不斷滾動著的球形墨滴。他微微閉了閉眼睛,墨滴便在瞬間粉碎了,無數細小的墨星盡都灑向了一側枯死的柳樹,沒有一滴濺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