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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告訴我,他的妻子又懷孕了。
自從李多離開後,時間又過去了一年。他不時與我保持著聯係。大城市的生活顯然很合他的口味:高速的生活節奏,人與人之間恰當的距離感,超音速地下公路使他心醉神迷。在康佳內部,他近於神奇的工作速度得到了升遷與同事們的嫉恨。我問他以什麽理由解釋自己必須得終日呆在全密閉式輪椅裏。“我有先天性免疫力缺失症。”
這種病的患者對一切東西都過敏,他們必須生活在無菌條件下,另一種罕見的遺傳病。“用一種疾病掩蓋另一種?”我問他這麽做的意義。
“彼此彼此。你也用‘時間感錯位症’來治療早衰症。”他笑,然後發送來一張上個世紀早衰症兒童的新聞照片,兩個手拉手的幹巴巴小老頭。“你覺得我手下的四百名工程師看到老板長成這副樣子後會有什麽反應?人有以貌取人的老習慣,醫生。他們會以為我隻有十歲的智力,不足以開除他們。”
我想,他在康佳的管理風格肯定有羅伯斯庇爾的遺風。
當他從我這裏得知他將有個小弟弟或小妹妹後,沒表示出高興或沮喪的情緒。下午銀行通知我,我的戶頭上多了一筆錢。附言為:讓他們去阿西特克做檢查。
我把支票轉交給李夫婦。他們神情有幾分尷尬。我猛地意識到他們有多年輕:李建32歲,林良29。而今天早上與我在計算機上交談的他們的兒子,亦年近不惑。再過上幾個月,他們會比“孩子”更年輕,而且是越來越年輕。過去幾年裏,他們盡全部努力學著去做一個病孩、一個少年、一個青年的父母。
這6年來他們的生活如同被一場颶風襲擊。
“我們會的。”李建說,支票在手裏攥成一團。
他的手腕上留有兩道白痕。那隻瘋狂走動的電子表被摘下了。歡迎來到正常時間,我在心裏對他倆說。忽然覺得有點兒滑稽,也有些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