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陰戲

第十章 瘋子上吊

我又夢到了劇院。

這個破舊的老戲院常常出現在我兒時的夢境裏,戲台兩邊照例掛著褪了色的紅布幔子,懸下些稀稀拉拉的流蘇,中間是一盞滿天紅,戲台上鋪著木頭地板,拙劣的燈光一照,就變成了土黃色,映得台上的演員麵色如土,一個個模樣都很難看。

那一天晚上,我又夢到了老戲院子,它還是跟過去一樣,褪了色的紅幕布,土黃色的舊戲台。站在高高的戲台上的是一個穿得紅豔豔的旦角,臉上塗得紅紅白白,那燈光打在他的臉上,倒是一點兒也不麵色如土。這個小旦真是標致好看,一雙水盈盈的杏眼隨著那兩根顫巍巍的蘭花指瞧過來又瞧過去,嘴裏咿咿呀呀地唱個不停。台上隻得這旦角一個人,黑漆漆的觀眾席也隻有我一個人坐著,可台下拍手的叫、好的卻沒完沒了,這老戲園子裏好像擠滿了我看不到的人。那個旦角邊扮邊唱,越走越往台前頭來了,這時才看得出來,這是個男旦,可那身段做得比女人還柔,台下又是一陣轟然叫好的,隻見那男旦對著台下伏了又伏,自水袖裏拿出兩隻手,手上也打了粉,就用雙手把那張粉臉一捂,一揉,再一抹——

夢到這裏,我就醒了過來。據說醒是一種自我防禦機製,防止做噩夢的人在自己的夢裏被嚇死。我不知道,如果我繼續夢下來,夢裏頭那個旦角的臉會變成誰的模樣。但是我很清楚地知道,哪怕我還在夢裏,我就已經知道了,我絕對不會看到這張臉變成可怕的模樣,因為我已經猜到了,戲台上的那個旦角是什麽人扮的,我知道那個人是不會讓我看到他變成那副樣子的,是他叫我醒過來,不讓我繼續夢下去的。

我猜到了,我夢裏頭戲台上的那個旦角,就是我的小叔叔。那一身紅豔豔的戲袍,就是《蘇三起解》裏頭的女罪衣,上下兩截,紅得跟出血似的,蘇三穿著它唱十大恨,我的小叔叔臨死之前唱的最後一出戲,就是蘇三起解,他唱完之後,就在那個古戲台上吊死了。這是我的奶奶告訴我的。我並沒有親眼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