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裏頭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就好像我小的時候,那些能嚇死人的噩夢都回來了。我小的時候,被我的小叔叔的那些故事給嚇得要死,晚上睡覺都不敢關燈,我怕聽到黑相公在黑暗中窸窸窣窣地跑來跑去的聲音,我怕它們會趁我睡著了把我的手指頭、腳趾頭給啃了,白天也怕黑相公變成人的樣子把我給拐走,所以我小的時候特別怕生。我不敢跟陌生人說話,怕他們都是黑相公變的。
我就這樣,一直到讀中學了都不敢關燈睡覺,否則我就會做噩夢,夢裏有好多人在戲台上又扮又唱,他們有時是扮玉台春,有時是扮弼馬溫,扮著扮著,他們就把頭上戴的臉殼子給摘了,我沒見到他們的臉,每次我夢都沒做完就被嚇醒了,可我知道他們的麵具底下都不是人的臉。那些人根本就沒有臉。
這種噩夢做得多了,我都不敢睡覺了,我睡覺的時候必須得有一個人在旁邊看著我,看到我渾身抽搐,嘴裏發出怪聲,就知道我又開始做噩夢了,這個人就負責把我給叫醒,他把我及時從這噩夢裏給撈出來,避免我自己把自己給嚇出病來。
可是我現在既沒有渾身抽搐,嘴裏也沒有發出怪聲。我知道自己不是在發夢。夢裏頭都黑咕隆咚的,夢到的多半都是古戲樓的老戲台子,發夢的時候都是在夜裏,因此我在夢裏頭是見不到日頭的,可現在我看到的東西都是明晃晃地被大日頭給照著。我看那個大姑娘,她兩條腿白生生的、肉乎乎地跪在地上,身底下還有一個人影子,怎麽看都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我看著她的臉,她的臉皮子白白淨淨,比我們這兒的新媳婦都白淨,臉上長著幾個麻點子,看起來格外鮮活,見我拚命盯著她看,還稍稍地抬起肉眼皮子,兩顆黑白分明的小眼珠子咕嚕一轉,把我給刮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