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良心說,從車裏麵走出來的這個女人,實在說不上有多好看。
我看到這個女人走到我的小叔叔麵前,現在我可以看清她的長相了。她當時應該是二十歲出頭的模樣,在我兒時的記憶裏頭,她是穿著一件鵝黃色的連衫裙,到膝蓋的那種,很輕飄的質地,外麵披著一個土黃色的風衣。在早春的風裏頭,那個裙擺就不斷地打在她那一雙穿著肉色絲襪的小腿上。她的小腿要比她的臉好看很多。她的小腿圓滾滾的,把絲襪撐得緊繃繃的,從絲襪裏麵透出她的白來。她的臉也很白,就像一個白麵團,上麵嵌著幾個淺淺的麻斑。
我現在想起來了,她長得有點像我讀大學的時候去無錫玩看到的那種泥娃娃,她也留著一個泥娃娃一樣的短頭發——我讀大學的時候,女同學裏頭很流行這種發型,叫作童花頭。在我的記憶裏頭,這個女人十年前就梳著這麽一個童花頭,她比我的那些個女同學可要時髦多了。
這樣一個穿著薄裙子的年輕女人,雖然以我現在的眼光來看,覺得她的相貌算不上十分好看,可是在十年之前,那個相對來說十分保守的年代,那個物資也相對匱乏的時代,街上幾乎沒有穿裙子的女人,也沒有剪這種童花頭的女人。這樣的女人簡直就像是個怪物。我看到那輛大紅旗上的人,尤其是那兩個年輕的警衛員,一直在找機會偷偷地看她,盡管他們一路上應該有無數機會可以偷看她,但是他們仍然沒有看夠。
我發現我也在盯著她看個不夠,幾乎就忘記了我的小叔叔的手就卡在我的脖子上。他雖然是個瞎子,看不到我在幹嘛,但是他對我的腦子裏想幹什麽一直估摸得很準,我正想著要湊上前去一點,把這個女人看得更仔細一些(天曉得那時我才七八歲),就感到脖子上一陣緊,我的小叔叔一把把我拎了回來,按在原地,不叫我亂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