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鐵梅又扭著屁股從簾子後麵出來了。五老爺叫她弄熏兔,她沒去弄,倒弄了一盆子白切羊肝,上麵撒著綠蔥,淋著香油;一鍋子煮得爛爛的血豆腐燉粉條,還有一大碗疙瘩湯,白肉生薑大蔥熬出來的湯麵,咕嘟咕嘟地直冒熱氣,上麵浮著銅錢大的辣油花,我隻看了一眼就餓得慌。
五老爺也不吃菜,也不搭理小鐵梅,仍然一口一口地滋著小酒,說:“那你是要問我,那晚上古戲樓的事兒了?”
我沒說話,不是不想說,是實在空不出嘴來。按規矩說,五老爺不動筷,我也不該動筷,可我實在是餓,整桌菜連碗帶盆我都能吃下去。我把我的嘴裏塞得滿滿的,小鐵梅那簾子後頭不知藏了多少道好菜,血豆腐吃著像是豬血跟豆腐做的,又嫩又滑,可就算她是拿人血做的,我也照樣吃得下去,我生怕等會兒再有什麽變故,心想著管它吃下去的是什麽東西,先他娘填飽了肚子再說。
五老爺說:“古戲樓啊,不簡單哪。聽說古戲樓上的戲瘋子唱得好,不僅會昆腔,還能唱金線吊葫蘆,隻可惜瞎了眼之後,就再沒給人唱過了。”
金線吊葫蘆,是我們這兒一種特別的唱腔。有點像發山歌,前半句用本嗓唱,後半句要用小嗓,一下子給它高八度吊上去,所以才叫金線吊葫蘆。這種唱腔很特殊,尤其難在翻調子,有的人一輩子也學不會,不過我奶奶說,這種唱法最早是叫花子討飯時發的歌,所以這種唱腔在我們這裏是不上台麵的,是矮台班子才唱的。我的小叔叔是唱高台戲的。一般人說我小叔叔唱得好,都說他會昆腔,那才是最正統的聲腔,比我們這兒鄉下的低腔儺腔都要上得了台麵,比金線吊葫蘆更不知高級多少倍了。
因此我聽著五老爺說的話,仿佛覺得我的小叔叔會唱昆腔沒啥了不起的,反倒是更看好這個不上台麵的金線吊葫蘆,我的心裏就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