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老爺說,他還記得那一天,他那個修汽摩的鋪子一整天都沒生意上門,就索性早早關了門,去小鐵梅的店裏喝小酒,喝著喝著,就聽說古戲樓上出人命了,戲瘋子上吊了,要找人上古戲樓去抬屍。
五老爺不是我們這兒的人,他在我們這兒開修汽摩的鋪子,也就是這幾年裏頭的事,因為我們這兒開汽摩的人多,卻沒有人會修汽摩,五老爺在外頭還做其他營生,這個修汽摩的鋪子,純屬是便民服務,也算是五老爺的一個落腳點。五老爺說,他一直對那古戲樓挺好奇,他剛到我們這兒,在村子裏隨便轉悠的時候,就留意上這古戲樓了。這座古戲樓跟五老爺過去見到的老戲樓都不一樣,它四麵臨水,孤零零地立在水中央,雖然已經又破又舊,但還是看得出,這古戲樓當年不一般,因為它有兩層樓那麽高,上有天井,下有台座,盡管當年的畫棟雕梁都看不出來了,隻剩下一個灰撲撲的殼子,光這遠遠看上去的派頭,就知道這不是一般人家的東西。按理說我們這種窮鄉僻壤的小地方,村子裏有這麽一座氣派的古戲樓,確實是一件怪事。可是我們從小看慣了,就沒有把它當回事。五老爺找村裏的老人打聽,知道我們這兒是明朝建村,曆史悠久(我們這裏很多個村子都是明朝就有了,有些被廢棄了,沒人住了,成了荒村,離山口近的幾個老村子,經常有攝影師去拍照,拍那些碉樓之類的古建築,有的攝影師自己往山裏亂走,不知不覺就會走到無人的荒村裏去,出來就喊遇鬼,其實是因為那山裏還留著當年路的痕跡,隻不過被植被覆蓋了,就算看不出來,但人在走的時候總是挑好下腳的地方走,不知不覺就走上了通往荒村的小路了)。
村子是明朝建的,可這古戲樓究竟是什麽時候建起來的,就沒有人知道了,好像自從有了這座村子,就有了這座古戲樓。這也不稀奇,我們這種小村子,又不會有什麽地方誌之類的文字記載,村子的曆史全憑老子、兒子、孫子這樣一代代口口相傳,村裏的老人就是一本活曆史書,要是他們記不得的事,那就沒人知道了。可稀奇的是,五老爺再一打聽,這古戲樓過去演什麽戲,竟然沒人答得上來。有個村民就把十三旦的故事給搬出來了。就是我的小叔叔當年不肯演的那個戲,關於古戲樓上有個十三旦,長得如何又漂亮戲又唱得好,這個十三旦怎麽跟一個刀客山盟海誓,怎麽被地主惡霸逼奸不成,最後怎麽唱著戲就投水而亡了,死後被白龍王爺請去唱戲。這個戲也不是當地人寫的,是當年下鄉到我們這兒的文化站老同誌寫的。這種戲哄哄我們這兒的鄉下人還行,唬不住五老爺。五老爺走南闖北,聽過的戲多,知道的也多,他說,十三旦名氣那麽大,連上海灘都請她去呢,她能到你們這種小地方來唱戲?而且十三旦後來嫁得好好的,兒子、孫子都生了好幾個,這麽瞎編排人家合適嗎?那村民就急了,說興許不是同一個人呢,兩個人都叫十三旦不成嗎?可五老爺問,這個十三旦是唱什麽戲的,也沒人答得上來,問來問去,竟然沒有人看到過古戲樓上演過戲,也沒有一個人聽說這個古戲樓上曾經演過戲。這個古戲樓,不是在“文革”當中荒廢的,而是早在清朝以前就荒廢了,如果不是有文化站進駐村子裏,提議要把這古戲樓看管保護起來,也沒人想到要派個人去看古戲樓,這就便宜了我的小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