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年間,繡林城衣鋪街有一個畫像師,姓趙,名叫趙瑾瑜。趙先生畢業於省城武昌美術專科學校,年輕時一心想當畫家,可惜時運不濟,最終隻能開一爿小店,靠給人家畫像為生。趙先生從不給活人畫像,他專畫喜神。喜神是民間一種避諱的說法,意即亡人肖像,畫喜神就是給死人畫像的意思。那時候相機還不似現在這般普及,人死之後,為了留下遺容供後人瞻仰,都要請畫師在床前給逝者畫一幅遺像。
一般畫師家裏,都收藏有一套曆代相傳的“百臉圖”。這種“百臉圖”就是把人的頭麵五官加以分析,製定出一百種不同的類型。如果有人要畫逝世的祖輩先人,畫師便從“百臉圖”中挑選出相像的人像,略作增刪,照瓢畫葫蘆般描摹下來,然後再根據主顧的要求,補上身段服飾,便算完工了。這樣畫出的人像,似是而非,總會有幾分相似。
趙先生畫功深厚,從來不用這些投機取巧的伎倆。他被喪主請到家裏,先是洗手更衣,然後端坐死者跟前,凝神觀察,細心勾描,一筆一畫,毫不馬虎。所以他畫的喜神,都是重彩工筆,容貌神態極為生動傳神,長者威嚴中帶著慈祥,愁苦者添上幾尾笑紋,喪家在悲痛中得到一絲安慰,無不對他心生感激。
也許是常常觀察死人的緣故,趙瑾瑜身上一團和氣,眼睛卻像刀子一樣銳利,常常能一眼看到人的心裏去,仿佛要把人看得靈魂出竅似的。
一年冬天,界山口莊記米鋪的老板莊鴻得急病死了,家裏亂做一團,屍體已經入殮,就要放炮封棺了,才想起還沒有給亡人畫遺像,急忙來請趙瑾瑜。
趙先生趕到莊家,湊近棺材,細細察看死者麵容,隻見莊鴻才四十出頭年紀,正值壯年,卻急病暴亡,著實可惜。再看其臉色,竟不似一般死者那樣蒼白或蠟黃,兩腮處尚餘一絲血色。雙目輕閉,好像睡著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