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前的女人死死盯著我。林鵬,啊,不對,現在應該叫“林鯤”,他的媽媽堅持要我在他的病曆上這樣寫——“3個月前,因和單位領導發生矛盾,出現行為異常”——否則就不簽字。可我的記憶不許我這麽做。我清楚地記得,8年前的林鵬還是個剛上大二的男孩,沒有跟任何人說就從學校消失了。警察是在距離學校一百多公裏的一個建築工地找到他的。他見人就磕頭,讓人原諒他,問什麽都不說。工人們隻好報了警。
林鵬被確診了精神分裂症,這種病的複發率超過90%,患者多次住院是再常見不過的事情。隻是接下來的8年,這個男孩就像很多隻有匆匆一麵就消失不見的病人一樣,我沒有再聽說過關於他的任何消息。直到2019年5月,這個叫“林鯤”的男人來到我們科室住院。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覺得莫名熟悉,雖然五官成熟了不少,但還是和我記憶裏8年前那個大二男孩的臉逐漸重合。陪在他身邊的依然是他的母親,要不是她強硬的態度,我都沒注意到當年的林鵬已經成了“林鯤”。
同一個人,同一家醫院,病史前後不一,被查到要算“事故”的。我很為難,林鯤的母親卻像早有準備:“不會的!我兒子上次住院,我們提供的身份證號和地址是假的,查不出來的。”這樣的事聽起來匪夷所思,在精神科卻非常常見。別的科的患者怕醫保不能報銷,總是盡可能詳細地提供自己的信息,但精神病患者和家屬因為“病恥感”,總是千方百計隱藏,很多人專門自費到外地治療,就是擔心會留下記錄,影響以後找工作找對象。林鵬的母親應該也是相同的考量。我麵前的女人個頭不高,看著普通,卻相當有主見。
在臨**,我見過太多人因為各種現實目的給醫生提供一套“說辭”,我們沒有能力去核實,隻能按照患者或家屬的說法記錄下來,簽上“病史屬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