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許多年以後,麵對牆上碩大無比的影子,半睡半醒的我莫名夢到了我爸帶我去傘場看我媽的那個不太真實的傍晚。
像剝開淺褐色蛋殼後意外的不是發現雙黃蛋,而是發現了雙頭雞。令人過目不忘,又不敢再回想。
影子是不是和我擁有完全同步的記憶,我不敢肯定,但在一些事情上我們都失去了同樣的東西,當我不再拚命要它像一隻連撒嬌都不會的家犬匍匐於我的腳下惟命是從時,它反倒更像是在為我們尋找共同的出路。
我終於可以下床了,能走,甚至走得很利索,看來和我爸當年一樣,擁有強大的康複能力,我很詫異為何會夢見他,他太多年不出現在我的夢裏,是死是活也太多年沒過問,也無處過問。那些跟傘塔跟夏天有關的記憶,殘片般散落在深穀裏,即便惰性讓我麻木,可還是覺得可惜。
碩大的輪廓閃了一下,如霜般的牆麵又變回光禿禿的模樣。光線是從窗戶外的建築工地蔓延來的,如果不是跟著那個身影踏出病房大門,我一定會讓護士打電話投訴施工方,夜裏十點了。
樓道狹長又封閉,稍大點聲說話仿佛身處回音壁裏,小時候總覺得回聲應該是無數個人幾乎同時在學我說話,眼下無數個人還是沒叫住它。
走到樓道盡頭突然發現它正在樓梯口站著,一個跟我共用同一軀殼的陌生人,在沒有人聲的夜晚,蒼白的臉孔著實嚇了我一跳。
好在這不足以讓我一直害怕,跟上它的腳步沿著樓梯離開,愈發像從前,一次次充滿挑釁的閃身,一次次不甘落敗的追逐。
室外的溫度讓我渾身皮膚緊繃,舌根似乎生出了芥茉,一股清流自鼻腔經眉心直衝頭頂。恍惚以為聽到的腳步聲不是我發出的,但也應該不是它的。
出了醫院大門,出租車頭尾的雙閃一眨一眨,像是在吸引我過去,影子頭也不回地坐進副駕。此時我需要一個不上車的理由,哪怕有護士追出來嚷嚷著要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