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海青從夢中醒來,早已天光大亮。他猛地從彈簧**坐起,看了一眼床頭櫃上的座鍾——八點半。
糟糕!睡過頭了。他趕緊起床,從橡木衣櫃中取出真絲襯衫,匆匆忙忙地穿上,係了兩顆紐扣才意識到不對,趕緊脫下來,又從床底下拿出另一套衣服。
這身灰布大褂和藍布褲子是跟仆人借的,本來就很舊,又半個多月沒洗,早就有異味了。可是沒辦法,尋遍整個公館也找不到第二套這樣的破衣服了。海青隻能硬著頭皮穿上,又蹬上滿是汙垢的舊布鞋。來不及洗漱了,這令他感到鬱悶。他皺著眉頭走出臥室,躡手躡腳走下樓梯,生怕發出半點兒聲響。幸好管家老吳不在,他趕緊從門廳躥進廚房,見櫥櫃上放著一杯牛奶,端起來一飲而盡。他又從烤爐下麵抓了一把爐灰,均勻地抹在臉上,使麵色顯得慘淡難看,又戴上墨鏡遮住雙目,以防附近鄰居認出他來,隨即溜出後門。
英租界的愛丁堡道總是靜悄悄的,由於剛開發不久,這裏除了別墅洋房還沒有其他建築。海青一路小跑,過了半趟街才遇見一輛洋車,忙伸手攔住,坐在車上就在想——昨天苦瓜是不是跟蹤我了?這鍾點還不去,苦瓜會不會獨自行動?我們之間的信任還能維係多久?
到“三不管”時差不多九點半,他摘下墨鏡,小心翼翼地揣到懷裏,付完車錢快步走進市場。這鍾點“三不管”已經很熱鬧了,各種“撂地”的都開始表演了,意外的是,苦瓜竟然還在樹下等他。
“我來遲了,昨天……”
苦瓜把手一抬,示意別說話。他這才發現,苦瓜正專心致誌地注視著遜德堂方向。在監視什麽人嗎?海青不便多問,也跟著往那邊看。沒多大工夫,隻見從藥鋪走出個陌生人——身材健碩,馬子蓋的披肩發,濃眉大眼相貌英俊,衣著卻很怪異。一件黑洋縐的短褂披在身上,沒係紐襻敞著懷,露出胸口青黢黢的文身。他的腰上圍著白色褡包,黑褲子紮著白綁腿,那腿帶子鼓鼓囊囊,似乎裏麵掖著匕首,腳下是一雙藍布鞋。這雙鞋明明很新,他卻不好好穿,偏要趿拉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