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林與昆曲本是同根的姐妹行,園景與曲景不可分也。古來大曲家又是大園林家。清代的李漁(笠翁)可說是曲、園兩界大家所知曉的。近幾十年來,受了西方的影響,我國固有的傳統被漸漸淡忘了,昆曲界除了俞振飛先生外,幾乎很少人過問了。前幾年我寫了一篇《園林美與昆曲美》,俞老拍案叫絕,他說你救了園林,救了昆曲。這個道理說了出來,將使兩種藝術又重現了相互輝映的前途。當然知音之感,我是忘不了他的卓見。如今這兩界的人,漸漸清楚了,蘇州諸園與上海豫園紛紛以昆曲進園,平添了園林雅事。造園工作者也知道昆劇的藝術,不論身段、唱腔、唱詞,莫不對造園大有啟發。而昆劇的一些名演員,又都常常信步園林。如今“以園解曲,以曲悟園”。梁穀音便是鍾情山水、知己泉石的一位,確是聰明人。
近兩年來,我主持上海豫園東部重建工程,幾乎天天在園中,梁穀音經常來,看我疊山理水,建廊添樓,興趣特別好,雖然盛暑不辭辛苦。我問她,你幹勁為什麽這麽足,她說造園等於排戲,在排戲中可以看出名堂來,造好後等於演出,過程與辛苦,如何推敲,都看不見了,真說得到家。豫園占地僅七畝,是小園,她以折子戲的嚴謹性,來觀察造園時布局安排的周密與邏輯。一山一木,一亭一榭,無異舞台上一舉一動,一詞一句,而園林的韻律,曲折高下,又同昆曲無二致。因此她看得細,有時提出點問題和看法,對我有很大幫助。反過來,這樣的探討我倒又從她那裏學到了很多曲理。為了觀察廊子與水麵,以及堂軒中的聲音效果,她歌喉乍囀,用以驗證在園中唱曲時的音響是否理想,因為中國園林中必顧曲,所謂聲與景交融成趣。她喜歡觀魚,往往以食為餌,斜倚水廊,靜看遊魚的動態,她體會到魚在水中,其靈活自如,正如演員在台上的台步,要輕靈,有規律中似乎無規律,無規律中卻有規律。走過假山石旁,口中哼起《牡丹亭·驚夢》的“轉過這芍藥欄前,緊靠著湖山石邊”的唱詞,在粉牆下又唱起《玉簪記·琴挑》的“粉牆花影自重重,簾卷殘荷水殿風”。我看她如醉如癡,確實園林對一位昆劇表演家來說,起了極微妙的作用。她又特別關心豫園正在建造的專演昆劇的古戲台戲樓,自己爬上腳手架去,與工人們一起商量研究,希望建成為中國昆劇演出基地。她說這樣真使人體會到“園林美與昆曲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