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李鴻章家書

[釋讀與評點] 哀述昭慶病亡詳情

如果說前錄李鴻章給哥哥弟弟們的那封信裏,隻是簡要“泣告”了幼弟去世的噩耗和相關大概情況,那麽,這封信中就是對其病逝細節、喪事安排、後事處置的一個更詳細交代。

從信中對李昭慶臨終前細節情況的記述,能夠看出其人被疾病折磨得極度痛苦,有生不如死的念頭,所謂“煩燥萬狀,自授疏禱城隍求速死”;也能看出他的迷信,生死求助於神,相信陽間陰世。求死似乎被冥界答應後,他“手足俱動,連雲走了走了,取轎馬來”,“雲莫留我”的那番表現,自然是迷信意識支配下的結果。然而,他最強烈的終究還是求生的欲望,這也是寄望於神靈的恩賜,“謂已往城隍處拜會,據雲轉達天曹,三日候回信,神以我家積德,己身無罪過,當不即死,請暫回去”雲雲,豈不就是其強烈求生願望的最生動反映?這既是出自人的“本能”,自又取決於其個人特定心理狀態的支配。所謂“昏暈”之後,“口稱對不起老母,餘無所戀,但死不瞑目”,說一千道一萬,終究還是極不情願死去。他死就之前曾出現短暫“複蘇”,身邊人感覺是其“神氣最為清爽”的時候,這就是通常所說的“回光返照”吧?而也正是在這一刻,已被穿上壽衣的他,讓把這身衣裳脫下,表演了被“天曹”賜返的那一幕,弄得李鴻章也“方喜為真”,但緊接著就是老弟徹底地氣絕身亡了。還有筆記材料記下李鴻章對人述說的幼弟曾“夢見冥王事”,“冥王迎出”,他則“入拜”,“冥王亦拜,皆額觸地”。記述者也似有疑惑,說既然這樣,那麽“冥間行禮,隨陽世為轉移耶”?很顯然,就是把陽世的東西加給“冥間”的唄!李昭慶竟然到陰曹地府能有與閻羅王以頭觸地對拜的資格,比他在陽世要風光得多呢。

無論如何,像李鴻章信中對幼弟去世過程的這等細致記述,恐怕不是特別多見。這或許能夠作為研究人之臨終心理的有用資料,再往大一點說,也能作為對當時社會心理中“迷信心理”研究的參考。不要將其臨終的迷信表現視為笑料,其實這正符合那個時代國人對疾病、對生死的一般認識水平,與時代條件、社會環境、文化狀況、科學水平、醫療條件的製約密不可分。單就醫療條件而言,別說沒錢治病的窮苦人家,就是李昭慶這等治病不缺錢的富貴門戶,到死他能明白知道個病名嗎?若擱今天,是結核是肺癌不很容易地就能說個一清二楚嗎?順便插敘,還有傳說,李昭慶一表人才,入都慈禧連續召見,留宮宴遊,引起朝中議論,曾國藩也委婉向李鴻章警告,李鴻章查知人議,怕招來大禍,命李昭慶自殺,或說吞金,或說飲毒。這純粹是一點影兒也沒有的胡編亂造,李昭慶死前一年多,曾國藩就去世了;再說,李昭慶一表人才不假,可他哪有與宮中這般親密接觸的機會?其人係病死鐵定無疑,在無法醫治的情況下,他求助於天曹冥界,這是一種很自然的心理驅使。傳統迷信觀念的拘囿,在那個時代鮮有人能夠衝破。譬如,“陽間陰世”之說就非常普遍和盛行,深深紮根於人們的意識當中,而外在形式上的“喪禮”儀式,對此也起著“固化”甚至“強化”作用。總之可以說,李昭慶臨終的迷信表現,有他具體的“特定性”,但就迷信意識的現實反映而言又絕非特例,有相當程度的普遍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