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〇九年初春,留歐學生監督蒯禮卿辭職,我的學費無著了,隻好把歐遊臨時終止,歸國來擔任浙江兩級師範學堂的教務長了。魯迅對我說:“你回國很好,我也隻好回國去,因為起孟將結婚,從此費用增多,我不能不去謀事,庶幾有所資助。”他托我設法,我立刻答道:“歡迎,歡迎!”我四月間歸國就職,招生延師,籌備開學,其時新任監督是沈衡山先生,對於魯迅一薦成功,於是魯迅就在六月間歸國來了。我在《關於〈弟兄〉》文中,有一段說道:
……魯迅在東京不是好好的正在研究文藝,計劃這樣,計劃那樣嗎?為什麽要“歸國,任浙江兩級師範學堂生理學化學教員”呢?這因為作人那時在立教大學還未畢業,卻已經和羽太信子結了婚,費用不夠了,必須由阿哥資助,所以魯迅隻得自己犧牲了研究,回國來做事。魯迅《自傳》中,所謂“終於,因為我的母親和幾個別人很希望我有經濟上的幫助,我便回到中國來”。“幾個別人”者,作人和羽太信子也。
魯迅教書是循循善誘的,所編的講義是簡明扼要,為學生們所信服。他燈下看書,每至深夜,有時還替我譯講義,繪插圖,真是可感!到了冬天,學校裏忽然起了一個風潮,原因在於監督易人:衡山先生被選為諮議局副議長了,繼任者是一位以道學自命的夏震武,我們名之曰“夏木瓜”。到校的一天,他要我陪同謁聖,我拒絕了,說開學時已經拜過孔子,恕不奉陪。他很不高興,我也如此。接著因為他對於住堂的教員們,僅僅差送一張名片,並不親自拜會,教員們大嘩,立刻集會於會議廳,請他出席,他還要擺臭架子,於是教員們一哄而散。我因為新舊監督接替未了,即向舊監督辭職,不料教員們也陸續辭職,魯迅便是其中之一。教員計有朱希祖,夏丐尊,章嶔,張宗祥,錢家治,張邦華,馮祖荀,胡濬濟,楊乃康,沈朗齋……統統搬出了校舍,表示決絕。夏震武來信罵我是“離經叛道,非聖侮法”,簡直是要砍頭的罪名,我便報以“理學欺人,大言誣實”。使得他隻好勉強辭職,我們便回校,回校後開了一個“木瓜紀念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