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民二以後,我常常見魯迅伏案校書,單是一部《嵇康集》,不知道校過多少遍,參照諸本,不厭精詳,所以成為校勘最善之書。其序文有雲:“……今此校定,則排擯舊校,力存原文。其為濃墨所滅,不得已而從改本者,則曰字從舊校,以著可疑。義得兩通,而舊校輒改從刻本者,則曰各本作某,以存其異……”並作《逸文考》《著錄考》各一卷附於末尾,便可窺見他的工夫的邃密。
老實說,魯迅對於漢魏文章,素所愛誦,尤其稱許孔融和嵇康的文章,我們讀《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係》(《而已集》),便可得其梗概。為什麽這樣稱許呢?就因為魯迅的性質,嚴氣正性,寧願覆折,憎惡權勢,視若蔑如,皓皓焉堅貞如白玉,懍懍焉勁烈如秋霜,很有一部分和孔嵇二人相類似的緣故。
此外,魯迅輯錄《謝承後漢書》,尚未印行。《會稽郡故書雜集》已說在前。又,搜輯並考證曆代小說史料,計有《古小說鉤沉》《唐宋傳奇集》《小說舊聞鈔》三部,是他的《中國小說史略》的副冊。搜羅的勤劬,考證的認真,允推獨步。近年來研究小說者雖漸次加多了,宋以後的史料雖有新獲了,但是搜輯古逸之功,還未見有能及魯迅的呢。
至於魯迅整理古碑,不但注意其文字,而且研究其圖案,已略述於前章。即就碑文而言,也是考證精審,一無泛語,如《南齊呂超墓誌跋》便是一例。這篇跋文,全集中未經收入——其實,魯迅的漢魏六朝石刻研究,書未完成,故不付印。我知道呂超墓誌石出土以後,經年即為舍親顧鼎梅所得,藏在杭州,舍親範鼎卿及魯迅均有跋文,考證詳明,兩人不謀而合。鼎梅曾將這兩篇跋文付石印,因即馳書商索,承其寄示,不禁狂喜。誌文十五行,每行十九字,可釋者僅僅百餘字。現在先鈔可釋之字,後錄魯迅所撰全文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