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自從辦雜誌《新生》的計劃失敗以後,不得已而努力譯書,和其弟作人開始介紹歐洲新文藝,刊行《域外小說集》,相信這也可以轉移性情,改造社會的。他們所譯偏於東歐和北歐的文學,尤其是弱小民族的作品,因為它們富於掙紮、反抗、怒吼的精神。魯迅所譯安特來夫的《默》和《謾》,迦爾洵的《四日》,我曾將德文譯本對照讀過,覺得字字忠實,絲毫不苟,無任意增刪之弊,實為譯界開辟一個新時代的紀念碑,使我非常興奮。其《序言》所雲“第收錄至審慎,迻譯亦期勿失文情,異域文術新宗,自此始入華土”,這實在是誠信不欺之言。第一冊出版以後,我承惠贈了好幾冊,但我還特地到東京寄售處購買一冊,並且時時去察看,為的怕那裏有不遵定價,額外需索的情形,所以親去經驗,居然畫一不二,也就放心了,不過銷路並不好,因為那時的讀者,對於這樣短篇新品,還缺少欣賞的能力和習慣。我那時正有回國之行,所以交給上海寄售處的書,就由我帶去的。
魯迅譯廚川白村的《苦悶的象征》時,曾對我說:“這是一部有獨創力的文學論,既異於科學家似的玄虛,而且也並無一般文學論者的繁碎。作者在去年大地震裏遭難了。我現在用直譯法把它譯出來。”我照例將原文對照一讀,覺得魯迅的直譯工夫較前更進步了。雖說是直譯的,卻仍然極其條暢,真非大手筆不辦。他深歎中國文法的簡單,一個“的”字的用處,日本文有“フ”,“處”,“的”等等,而中國文隻有一個“的”字。於是創造出分別來:“其中尤須聲明的,是幾處不用‘的’字,而特用‘底’字的緣故。即凡形容詞與名詞相連成一名詞者,其間用‘底’字,例如Social being為社會底存在物,Psychische Trauma為精神底傷害等;又形容詞之由別種品詞轉來,語尾有-tive,-tic之類者,於下也用‘底’字,例如Speculative, romantic,就寫為思索底,羅曼底。”本書中所引英詩的翻譯,我曾效微勞,他在《引言》中還特別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