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初年,我國譯界負盛名的有兩人:曰嚴複,曰林紓。魯迅受過這兩人的影響,後來卻都不大佩服了。有一天,我們談到《天演論》,魯迅有好幾篇能夠背誦,我呢,老實說,也有幾篇能背的,於是二人忽然把第一篇《察變》背誦起來了——
赫胥黎獨處一室之中,在英倫之南,背山而麵野,檻外諸境,曆曆如在幾下。乃懸想二千年前,當羅馬大將愷撒未到時,此間有何景物:計惟有天造草昧,人功未施,其借征人境者,不過幾處荒墳,散見坡陀起伏間;而灌木叢林,蒙茸山麓,未經刪治如今日者則無疑也。
魯迅到仙台以後,有一次給我通信,還提及《天演論》,開個玩笑。大意是說仙台氣候寒冷,每天以入浴取暖。而仙台浴堂的構造,男女之分,隻隔著一道矮的木壁。信中有雲:“同學陽狂,或登高而窺**。”自注:“昨夜讀《天演論》,故有此神來之筆!”
嚴氏譯《天演論》,自稱達恉。為什麽稱達恉呢?隻要取赫胥黎的原本——《進化和倫理學》,和嚴氏所譯一對照,便可了然。原本中隻是一節,而譯本擴充為一篇。達是達了,究竟不能說是譯書的正法。他又譯穆勒的《名學》,亞丹斯密的《原富》,斯賓塞的《群學肄言》,甄克思的《社會通詮》,較為進步。總之,他首開風氣,有篳路藍縷之功。魯迅時常稱道他的“一名之立,旬月踟躕,我罪我知,是存明哲”,給他一個輕鬆的綽號,叫做“不佞”。——魯迅對人,多喜歡給予綽號,總是很有趣的。後來,我們讀到章太炎先生的《社會通詮商兌》,有雲:
就實論之,嚴氏固略知小學,而於周秦兩漢唐宋儒先之文史,能得其句讀矣。然相其文質,於聲音節奏之間,猶未離於帖括。申夭之態,回複之詞,載飛載鳴,情狀可見,蓋俯仰於桐城之道左,而未趨其庭廡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