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亡友魯迅印象記

六 辦雜誌、譯小說

魯迅在弘文學院的時候,常常和我討論下列三個相關的大問題:

一怎樣才是最理想的人性?

二中國國民性中最缺乏的是什麽?

三它的病根何在?

他對這三大問題的研究,畢生孜孜不懈,後來所以毅然決然放棄學醫而從事於文藝運動,其目標之一,就是想解決這些問題,他知道即使不能驟然得到全部解決,也求於逐漸解決上有所貢獻。因之,辦雜誌、譯小說,主恉重在此;後半生的創作數百萬言,主恉也重在此。茅盾先生說得好:

……我看到了古往今來若幹偉大的Humanist中間一個——魯迅先生!

古往今來偉大的文化戰士,一定也是偉大的Humanist;換言之,即是“最理想的人性”的追求者,陶冶者,頌揚者。……正因為他們所追求而闡揚者,是“最理想的人性”,所以他們不得不抨擊一切摧殘,毒害,蔽塞“最理想的人性”之發展的人為的枷鎖——一切不合理的傳統的典章文物。這是各時代各民族的Humanist所相同的。而魯迅先生,則於“同”中更有其特殊者在。這特殊的什麽,乃是擁有五千年悠久曆史而現在則鐐索重重的“東方文明”古國之曆史的與現實的條件所產生而養育的。講到什麽是“最理想的人性”,中國儒家者流確已說得很多;然而這些美麗動聽的詞句,經過現實的天平,就露了馬腳。魯迅先生指出了“吃人的禮教”,就是批判數千年最有力的美麗動聽的儒家的“最理想的人性”的圖案和規章,而追問著:“怎樣才是最理想的人性?”

一切偉大的Humanist的事業,一句話可以概括:拔出“人性”中的蕭艾,培養“人性”的芝蘭。然而不是每個從事於這樣事業的人都明白認出那些“蕭艾”是在什麽條件之下被扶植而滋長,又在什麽條件之下,那些“芝蘭”方能含葩挺秀。中國古來的哲人,最缺乏者,就是此種明白的認識。“人性”或“最理想的人性”,原無時空的限製,然而在一定的時間條件之中,會形成“人性”的同中之異,此即所謂國民性或民族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