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悄逝。床頂的鎏金帳上繡著黃金小篆“萬古流芳”,密密麻麻地爬滿了整個床榻。記憶的碎片零落潰散,映著慘燈的光輝,融進黑沉沉的夜幕。曾經華貴的男子變成這般混沌、萎靡的模樣,細碎的燈光照在臉上,一片蒙昧,眉心籠著的死氣在慢慢擴散,麵容越發顯得蒼白嚇人。
李清照低頭垂淚,曾經嫵媚的水眸仿若餘燼,又冷又死,片刻,抬頭看去,見他躺得那樣安靜,歪著頭,似乎在思考什麽,又似乎進入一個美夢。她恍然環顧周際,這屋子如同墓穴一般冰冷沉寂,與她共鳴的是房間角落裏的幾種古器。悲痛、疑懼、恍然、迷離,似醒似睡,如夢如幻,一切都無須別人參與,無須任何設定和圈點,隻需靜靜地陪伴。曾經的那些溫情那些愛恨,點點滴滴,浮光掠影一般從頭頂飛掠、墜落。她突然抱住那漸趨冰冷的屍身,竟不知到底是母親的還是夫君的,抽泣到渾身無力。多年生死冷暖,半生坎坷飄零,她如雨中浮萍般一路跌撞,試圖走出命運的藩籬,終究還是走到了今日的末路窮途!
門被推開,冷月一覽無餘地灑在門口,門前密密麻麻地跪滿了人,遠方的夜空一片漆黑。
靈堂前招展的白幡,無力的哀樂。恍惚迷離的長明燈好像失憶的老人。紙錢嗶啵燃燒著,明明滅滅。孫玉夫、綠杏和一眾小廝丫鬟,隨著存誠、思誠兩家眾人跪成長長的數行。哭泣聲伴著香煙細細,黑色的棺橔在地上灑落龐大的影子。吊唁的親眷和朝臣來來去去。吊喪的郭小喬哭得像死了至親兄長。趙真跪在門口點著紙錢,一次次叩頭還禮。
李清照從早到晚一直跪坐著,麵色怔忡,聲音嘶啞,淚水將白緞褙子的前襟濕透。
午夜眾人散盡,枝頭孤月寒鴉。李清照強命綠杏、趙真等守靈者各自歇息,偌大的靈堂唯有陰陽相隔的夫妻二人。她冰冷的臉緊貼棺槨,嗓音沙啞,纏繞在虛黃的長明燈火裏,飄散在穿堂而過的夜風裏:“趙明誠,你怎麽有臉走?怎麽就這樣走了!你背叛愛情、背叛使命、背叛家國,我曾怨恨你冷淡你,但是沒想過讓你死!你為什麽要死?你以死解脫,可讓我怎麽活……”